逢年過節的餐桌上有這樣一條整魚,那也是倍兒有麵子,賓客都喜歡的硬菜。至於“厚德福”的瓦塊魚,我似乎沒見爺爺做過,因為過年過節吃魚,總是講究個全身全尾,魚塊終究是不太像樣的。都說杭州西湖醋魚和豫菜的糖醋魚一脈相承,我想大概是對的,以前吃慣粵菜的清蒸魚覺著糖醋魚味道繁複,如今反倒想念起甜帶微酸,黃亮透明,上麵微撒薑末的糖醋魚了,怪不得連廣東南海的康有為吃過開封的糖醋魚都要讚不絕口,這種口味比起清蒸也別有風味呢!
小時候大年三十的年夜飯、初一的團圓飯總是爺爺掌勺,一大家子拖兒帶女涼拌冷葷吃得不亦樂乎,而爺爺通常都在菜全部上齊之後就著昏黃的燈光在案板前隨便吃點什麼,現在想來不是不寂寞的,也多少有些淒涼。我爺爺這貧困出身的山裏娃子,還在十八歲小馬駒一樣四處撒歡的年紀,就被套上了生活的重擔,娶的不是愛的人,過的不是多富裕稱意的生活,但他還是要像坡上酸棗樹一樣倔強地生長,所以他在貧瘠的山溝裏也要固執地堅持他所知道的最好吃的烹飪方法,他不辭辛勞每年都給兒孫做上一大桌子好菜,他對我們的愛,像酸棗開花一樣無聲無息卻甜蜜芬芳。
酒裏的童年
文/林東林
在村子裏,我們算是大戶人家,我這一輩光堂兄弟就有12個,我排行第10,所以兄長們綽稱我為“老十”,每每喊“老十如何如何”。
我這個“老十”,在四歲的時候,有一次趕上堂哥結婚,被其他幾位堂哥起哄,勸我說酒比糖甜,比肉香。於是喝下三兩白酒,暈得站都站不穩,被抬著騎到一人高的牆上,牆裏牆外各站了人防我跌下來,我東搖一下西擺一下,被他們哄笑說是“牆頭草,兩邊倒”。
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場酒,也是人生的第一次醉,從那以後我就記住了,酒不是個好東西,喝醉了不省人事不說,還要被人哄鬧取笑。
後來我再喝酒,就長了個心眼,不跟堂哥們坐一桌了,開始跟父親叔伯們一起,小人入了大人席。我想的是他們起碼不會哄我,但始料未及的是老人們喝酒有另一套規矩:宴席開始後要先喝一杯酒,才能動筷子夾菜,再喝了一杯酒再夾一筷子菜,而且每次隻能夾一下。大人們杯盞之間閑談家事,我卻隻能望肉止箸,一場酒喝下來醉了不說,且飯菜都沒能吃上幾口,隻好又歎:老人的酒也不好喝。
既不去堂哥們的席,也不去老輩們的席,後來我隻好去灶間,跟不上桌的母親、大娘、嬸子等妯娌們吃飯,不用喝酒也可飽餐。
不喝酒的我,卻喜歡跟喝酒的人在一起,我在灶間吃完飯,就去廳裏坐在老人們的席前,聽他們說一些家計安排和陳年舊事:家中哪個兒女該談婚論嫁了,去世的老人三周年祭祀該怎麼辦,還有就是祖上讀了什麼書、有什麼學問和交遊。我每每沉浸在他們的酒酣耳熱中,對這些俗常家事和曾祖高祖們有一種敬愛和向往,心頭生出一股遠意。
我喜歡看老人們喝酒,聽他們講舊事,也喜歡父輩們、兄長們喝酒猜拳,行令有一股豪華和熱鬧,總想早一天長大也能酒場稱雄。我還喜歡看的是半醉之後的不羈、零亂和戲謔,偏愛那一種意興。
在我老家,有個50多歲的老酒鬼,我們都叫他羅杯性。我還小的時候,幾乎天天都能見到羅杯性,每次都是傍晚時分,每次都是酩酊大醉、幾不能言,每次他手裏都提著半瓶白酒,要麼是伏牛白,要麼是睢州糧液,我叔叔愛喝酒能喝酒,羅杯性是醉後來找他再戰再飲的。
羅杯性個頭不高,雙眼迷離,花白的頭發貼在頭皮上,醉來說話時胡子一翹一翹的,走起路來一晃三顛,摔倒了再爬起來,一身都是泥濘。他家住在村西南,我們住在村東北,他每次都要穿過大半個村莊,搖搖晃晃地串家過戶,逢人必言語,要對方陪其喝酒,所以鄰人每每避之不及,一見他來皆掩門閉戶。羅杯性的大名,人人皆知,小孩子們都怕,所以村婦嚇唬哄不住的小兒,隻消說一句:“再哭,再哭,再哭羅杯性來了!”於是小兒登時止啼,抹著涕淚安靜下來。
十來歲大的我們,對羅杯性已然不怕了,每次他來家,家閉門不納,我們一群小孩子倒是圍著他轉,戲謔地跟他調笑,哄他喝酒,看他一步三晃或臥成一團的醜態。羅杯性也不以為怒,每次都半醉半笑地叫我們去喊家裏的大人來,跟他再喝一杯,於是我們就都一哄而散了。
算起來,我已經有十幾年沒見過羅杯性了,雖然早幾年偶還能聽到他的傳聞趣事,要跟誰家的新媳婦喝酒、在池塘樹林裏醉了一夜等,但歲月翩然而至,他也差不多年近七旬了,早年一次能喝兩斤白酒的他,估計也隻有半斤八兩的量了吧,廉頗老矣尚能飯否,70歲的羅杯性尚能酒否?我閉上眼,看見的還是他拎著酒瓶的半醉樣子。
也許年歲大了,也許嫌白酒太烈,後來有幾年,家裏的人開始喝起一種自己釀的糧食酒來,土名叫酩餾。這種酒非常平,度數也不高,酒精度一般都低於30度,雖然也有白酒的辛辣刺激,但是氣味非常好聞,隔老遠就能聞得到。它的香味還和茅台、五糧液等濃香型和醬香型酒香不同,沒有那麼膩,卻飄得更遠,那種香裏有著雜糧五穀的植物味,是種子、纖維、麥殼等發酵之後壓榨蒸餾出來的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