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懷念卻回不去的味道(4)(2 / 2)

在河南的東部地區,酩餾的釀製有幾百年曆史了,但隻在市井民間的江湖相傳,不入廟堂。農人有一套很成熟的製曲釀製土法,以小麥製曲,玉米、黍子、高粱等五穀雜糧為主料,發酵後在地鍋裏大火加溫,用一節中空的竹竿冷卻了導出來,用碗接來即可飲。我父親在時,每到冬季賦閑就會釀幾缸酩餾,一部分賣給四鄰賺些小錢貼補家用,一入冬的傍晚就陸續有人提了壺來打酒;一部分留作自己喝,父親和叔叔在家閑聚小酌,喝的都是自釀的酩餾,喝時最好用鐵瓷碗或酒壺在炭火上稍許加熱,喝起來綿甜爽淨,渾身會流入一股暖意。

酩餾酒中,以最先蒸出來的一批酒最烈,也最醇厚,我們稱為酒頭。父親每次釀酒,我就專門在灶前添柴燒火,燒到一半時,屋子裏就雲蒸霞蔚一般,熱氣騰騰的都是酒香。我就揀一根上好有釅的柴填到爐膛裏,等燒著後映得半壁通紅,眼前熊熊的都是火光。一把大火之後,就開始出酒了,從竹竿裏流出來的酒,一股股一滴滴彙入缸裏桶裏。父親就舀出來兩碗,讓我給屋後的叔叔和前院的伯父端去。

酒頭勁大,小半碗就可以醉倒人,但也最香最醇,喝一口就能解饞。有時酒剛燒出來,父親和叔叔就接半碗,也沒有菜,兩個人在簷下一邊閑話一邊喝。我也舀來一杯,燒著火慢慢細品,隻聽見屋外兩兄弟一個粗大嗓門一個輕聲細語,像是知己談天,又像是仙人對弈。

四川有一種酒,叫女兒紅。我修古書畫國畫的朋友老熊,屋角的一壇女兒紅,就是他自己釀的,買來用稻穀發酵蒸餾的散酒,然後放入紅棗、枸杞和冰糖,在酒缸裏放到陰涼處泡幾個月,最後泡出來的那酒是淡紅色的,有一點發黃發渾,像是一壇花雕,用指甲蘸來一舔,甜甜的,有白酒的烈性,卻沒有白酒那麼烈那麼嗆,入口綿長了。

我在成都去找老熊耍,他剛修完一批古書,閑來無事跟我坐而論道。他說啟功的字好,我說宋徽宗的瘦金體好,他說:“啟功的字近世無人能敵,跟古人比起來也不遜色。”我說:“啟功的字是不錯,但他的字裏沒有他這個人,趙佶的字直通他的身世興亡。”爭了半個下午誰也沒說服誰。老熊出去找了一個漏鬥,讓我插在酒瓶裏扶穩,他提起那壇女兒紅說:“賢弟,女兒紅好,今晚咱們喝女兒紅!”

聽著老熊的話,看著女兒紅一股股流下來,我突然想起十年前家裏燒的酩餾,想起屋外簷下父親和叔叔的閑談,女兒紅似乎更紅了。

3月14日,成都,望江樓

住家飯

文/慕容素衣

前不久,應楊同學之邀,帶著媽媽和寶寶去她家吃了頓飯。剛認識那會兒,楊一直不忘吹噓自己的廚藝,後來我總算見識到了,她所謂的廚藝就是一鍋燴,不論春夏秋冬都是以火鍋待客。這次照例也是火鍋,不過準備得特別豐盛,光是下在火鍋裏吃的菜就有腐竹、海帶、凍豆腐、魚頭、午餐肉、各類蔬菜等,還有從湖北快遞過來的臘肉,此外還蒸了香腸,拌了蕨菜。

火鍋旁放著一小碟白色的饢狀物,小小個,看起來和雞胃差不多大,楊媽媽介紹說,這叫“雁肚”,看見一群人瞠目結舌,她又解釋說就是大雁的胃。對於這個說法我有點將信將疑,小的時候還曾見過大雁在天空上排成個“人”字成群飛過,現在連大雁的影兒也難得見到了,哪裏去找這麼多的雁肚。不過話說回來,雁肚的味道還是挺不錯的,肉質較豬肚鬆軟,放進火鍋裏一涮,很快就可以撈出鍋來,吃進嘴裏頗有嚼勁,隻是可能由於在冰箱裏凍過,少了些鮮味。我是樂於嚐鮮的,趁桌上幾個文藝青年談人生談理想時,埋頭悄悄地吃了小半盤雁肚。

除了我們兩家人外,還有初次見麵的朋友,舊友新知,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共話家常,和下館子相比別有一番風味。我一直覺得,“請你到家裏來吃飯”意味著友誼的一個裏程碑。初相識的朋友,往往是在外麵找一間小館子相聚。等到關係日漸親密,就會請對方到家裏嚐嚐媽媽煮的菜。而衡量友誼的最高標準之一,應該是到了好朋友的家裏,可以嚷著說:“阿姨,我想死了你做的酸蘿卜炒豬大腸!”像我這種拖家帶口、兩手空空上門去吃的,不消說,是吃準了我們的友情到達了一定境界。女人之間的友誼,不像男人那樣粗枝大葉,往往是在一飯一蔬的細節處見真章,從這個角度來說,隻有熟諳了彼此媽媽最拿手的家常菜,才當得起“情同姐妹”這四個字。

說到在家吃飯,廣東人有個傳神的說法,叫做“住家飯”,簡簡單單三個字,盡含了家的溫暖可親,比通常所說的家常菜更為形象親切。可惜的是,盡管客居廣東多年,我從來沒有到本地人家中吃過“住家飯”,倒是常去同樣客居此地的湖南老鄉家吃飯,這是否說明了,我們終究是這裏的異鄉人,注定無法從此處獲取老家唾手可得的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