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切都是最美的思念(1)(1 / 3)

滾燙的思念

文/木偶師

2012年研究生入學時,我住進兩人間的宿舍。搬進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網購一個大小適中的電燉盅。宿舍樓管理簡單鬆懈,加之靠近小北門的菜市場,便時常自己張羅著燉些老湯。每晚去圖書館前將材料胡亂放進去,調好時間,回來便可以吃了。尤其是大冷天,白瓷的燉盅上澆騰起一陣迷人的白氣,端坐在電腦台旁邊翻看文獻,細小的宿舍上上下下也霎時間似乎沾滿食物的味道,遐邇清揚,讓人好不滿足。

不像北方,“湯”是個大雜燴的詞,大凡有點水的,稀飯、粥,甜的、辣的,統統可稱之為“湯”。廣東的湯,做法千變萬化,食材包羅萬象,卻又講究無比。既有時令之別,又根據食材和功用,以及煲燉滾燴諸法細細劃分,於是走進一家粵菜館中,拿起湯譜,總會看到各種迷人而複雜的名字。作為一名師法無門,而又懶於在各種菜譜中爬梳的不稱職吃貨,在窄小的宿舍中自然無法一一搬弄各款湯色。時常是玉米蘿卜燉龍骨、淮生蝦米熬老雞,或者是椰珍馬蹄燉老雞,是取之簡單,又無明顯的季節之辨,來來去去,便連樓下的宿管也知曉了我的味覺習性。每次拎著材料走過宿管阿姨的住處時,我總喜歡惹她,“阿姨估下我今晚煲什麼湯”。有時候,她生氣時的回答也八九不離十。阿姨雖然是管理人員,但也是喜好湯的老廣,同道中人惺惺相惜,便多少網開了違規使用電器這一麵。

作為一名地道的廣東人,愛湯似乎是必然之事。清人李漁在《閑情偶寄?飲饌部》中寫道:“寧可食無饌,不可飯無湯,無湯下飯,即美味盈前,亦有時食不下咽。”這種說法可以說絲毫不誇張。然而,這也隻是說出湯的其中一個功用:佐餐,下飯。也難怪,隻要走進任何一家粵菜館,滿桌佳肴之中,必定有湯居於中央,打頭陣。人們喜好在飯前裝上小小的一碗,用湯匙輕輕撩撥入口,既是解渴,也做開胃,待到碗中見底,正菜便開始上台了。廣東有句俗話叫“頭啖湯”,想必便如是而來。

實際上,湯的功用,遠出佐餐之外。滋補養生,自然是不可少之的。母親是一名典型的廣東女性,能煮得一手好湯,我喜愛湯的刁蠻習慣便是她長年累月慣出來的。小時候讀書笨,母親不知道從哪裏聽了建議,要給我加營養。那時候什麼蛋白粉、魚肝油等營養品還很是稀缺,母親唯一加營養的方法便是燉湯。除了晚餐時候一道相對清淡的滾湯之外,每到晚上入睡前,母親總是從廚房裏盛出一大碗從中午時便文火慢燉的濃湯放到我麵前。時常是田七或者是石斛、西洋參、海馬、靈芝以及天麻,輪番燉著老雞、老鴨、白鴿,甚至蛇肉。我小時候不喜這些厚重的味道,每次都是在母親的監管之下擰著鼻子喝下去,喝完後拖著臃腫的身子,一邊打著酒足飯飽生出來的嗝,一邊憂心忡忡地爬上床。我埋怨母親,天天那麼多營養,又不是酒瓶,裝太多不怕我爆炸嗎?正所謂物極必反呢。

也不知怎麼的,這些湯進了我的身體,似乎沒有浪費。到了初中,我的成績突飛猛進,一下子躍居年級前列,而且身高也像竹筍一般扶搖直上,最終以稍微超過廣東男生平均身高的略微優勢,成為家族中身高第三的男生。現在想來,我之所以沒有在蠢的路上一條路走到頭,也沒有因為身高而遭到北方同學的笑話,到底是多得母親多年的強力滋補。

離家上了大學,雖然飯堂裏也提供各種各樣的湯,但是那種清清淡淡的水,外加不知來回燉過多少次的豬骨頭,寡味冰涼,實在對不起掛在櫥窗上的“廣東靚湯”幾個字,於是湯喝得便少了。喝得少,自然便倍感懷念。每次與母親打電話,臨了她總不忘叮囑一句,“記得加營養啊”。我知道她所說的加營養是什麼意思。嘴上雖然唯唯諾諾地答應著“是,是”,但心裏早就對飯堂的“廣東靚湯”問候千百遍。同學說,像我這種有著難以理解的湯崇拜的人,還好沒有到河南、陝西等地念書,要不不被那些胡辣湯、西紅柿雞蛋湯嚇死才怪。是的,大學時到西安旅遊,同學盛情地請我去吃胡辣湯,結果吃完之後,“久久無法忘懷”,總是感覺喉嚨裏有一個又酸又辣的氣味在堵塞著,好不難受。口味遠超負荷。我當然不會用清末狀元林召棠上京趕考時隨身帶著個熬粥燉湯的瓦鍋的野史傳說來回應同學的說法,現在哪裏還有學校像中山大學的宿舍管理這麼輕鬆呢,心裏卻暗暗佩服林大狀元,這才是真正的吃貨。如此烹熬燉煮煲之餘,也能考得個全國狀元,真是吃貨中的學霸,學霸中的食神,不知他騎馬一夜看盡長安花時,是否也將那燉湯的破敗瓦鍋懸掛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