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現在家家應該都把帶著紅綠絲的蜂糕拎回來了,放在火桶裏麵烤一烤,很香。蜂糕和藕粉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長大後買過各種牌子的藕粉,好像從來沒哪一種是小時候的味道。現在火桶也不見了,有暖氣就不需要了,不過我在池州看到過有人賣“電火桶”。在徽州采訪的時候在村子裏還能看到。在清冷的空氣裏坐在火桶邊烤火,腳底下踩蚌殼棉鞋,聞到木炭的氣味,感受一陣陣的熱流,那是很快活的!
昨晚夢見自己吃饅頭,拿起一個熱饅頭啊嗚啊嗚吃完了,居然沒有照例在半中間醒過來。
媽媽蒸的大饅頭,圓潤豐盈。外皮韌而裏麵分層,咬起來甜絲絲的,令人牙齦發癢。不應佐菜,因為所有的菜都會破壞麥麵的甜香。老記得讀中學的時候,晚自習之後,踩著深夜的月光回家,水泥路麵被凍得硬邦邦。進了院子廚房有燈光,貓在地上,廚房裏的大鋁鍋正揭開蓋子,裏麵擠著喜氣洋洋的大饅頭。拿起一個,好燙啊,倒倒手,啊嗚啊嗚吃掉。有時候也分貓一點——貓隨主人,我吃什麼她也照吃不誤,烤紅薯,方便麵,饅頭,炸貓耳朵果子……糖葫蘆好像也試過,舔一口,擺出囧字的表情,然後吐了。
如果在白天餓了,我有時候也會拿一個冷饅頭,抹上鹽豆子吃掉,口感肅殺——其實也沒有看起來那麼苦了。鹽豆子很辣,豆香,沒有老幹媽那種化學氣味,如果醃的時候再放入西瓜瓤和蘿卜就更好吃了。
過了臘八就是年。北方人到這時候會考慮蒸年饃了。據說有的人家一下子蒸上百個,放在大澡盆或者葦席上,可以吃很長時間。現在估計很少有人這麼幹了。饅頭風幹了,皮都裂開了,味如嚼蠟,也省不了主婦什麼功夫,家裏挑嘴的孩子還不願意吃。我家一般蒸一點意思意思,同學家蒸得多,鋪天蓋地的,混雜著鹽豆子味。家裏擺得亂七八糟的,同學的侄女拖著鼻涕在床上爬,讓人覺得日子很寡淡。我媽唏噓一聲:“還真跟個老社員似的。”
昨天在豆瓣上看人貼出安慶肉醬的做法,大喜,心想可以照做。但轉念想到既沒有胡玉美醬,又沒有筍幹,不免有些頹然。午夜吃饅頭時想到小時候,覺得日子什麼時候能到頭啊,我什麼時候能上大學啊,什麼時候能擺脫數學啊,什麼時候能長大啊……終於我長大了,上了大學,頭幾年的主題還是餓。一窩女娃娃個個都像餓鬼投胎,也不知怎麼那麼好胃口,吃得腮幫子都鼓了,其實也沒吃什麼像樣的東西啊!杜家帶來的辣椒醬,就是辣椒加鹽,居然有人能掀開蓋子直接吃掉。抹在饅頭上更好了。下鋪蘇蘇家住合肥,帶來的醬更不用說了,一個大罐頭瓶,周日當天帶來,當晚就見了底。蘇蘇不屈不撓,堅持不懈地帶了無數瓶醬。醬是清淡酸香的,好像有苔幹,還有白白的凝固的油脂啊,怎麼那麼好吃!啊,我們那時候怎麼那麼饞!
鬼子薑
文/海棠
我老媽多少年來一直嚴厲批評我:“就愛聽好話。”意思是,我極端虛榮,專好被人肉麻著。四十多年來我從沒撈著被她肉麻過一把,可不嘛,我有肉麻話饑渴症。
這不,複活節眼瞅著來了,太好了,我要被法國親友們圍著徹底肉麻了。
複活節家宴多年來一直是在我家操辦。我家操辦,意思是,愛德蒙動嘴,我動手。他從頭到尾用肉麻話吹拂著我,我擼著袖子,紮著圍裙,忙活得飄飄欲仙。
周日的複活節午宴,周六已開始準備。
主菜,是多年來一成不變的烤小羊羔腿。沒辦法,誰讓我那麼尊重他們的宗教習俗呢。我的法國大家庭,一家子的天主教徒,進不進教堂是一說,作為“上帝純潔的小羔羊”這個符號是一定要強調的。烤小羊羔腿是吃一千年也吃不夠的一道菜。做法非常妙,簡單。周六用很多蒜瓣、薄荷葉、鹽、胡椒醃製一宿,周日進烤箱,閉著眼烤就是了。
他們問我:“你烤了多少分鍾啊,怎麼就這麼恰到好處呢,看這顏色,外皮金焦,切開後一圈圈過渡成柔軟的紅色,肉感多汁,清香濃鬱,有嚼頭,還入口即化。”
那肉麻的水準!根本就是真誠的。
我也就挺真誠地回答他們的提問。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做飯,哪還用掐表看來看去呀。你看看小羊腿嘛,幸福快活得像春風中的樹葉,瑟瑟抖動,低低唱歌,就是烤好了嘛。”
他們再怎麼肉麻我可想而知了。全都不說話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