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計較他的奚落,她把他拉到窗邊,要他往外看。他手搭涼篷,第一次覺得都市的早晨是如此迷人,──天空滿布玫瑰色的雲彩,朝陽像漫天的金粉灑向人間,把周遭的一切都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馬路邊的木棉樹正在開花,幾隻不知名的小鳥興高采烈地在枝頭跳躍、鳴囀……
“看到沒有?樓下那輛紅色的奔馳,就是昨晚那個陳老板的,他剛才打電話給我,說在下麵等我,準備接我上班!”董豔踮起腳尖,指指點點地說。
莊寧健扭頭作驚喜狀:“恭喜老姑婆名花有主,我終於脫離苦海,再不用做護花使者了。走,讓我也沾沾光,坐一回順風車!”
“別亂嚼舌頭,我對他壓根不來電!實際情況是,陳老板先斬後奏,到了樓下才說要接我上班,還說什麼對我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三見恨不得定終身。我想拒絕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莊寧健用手支著頭,故作哲人狀地思考了半天,說:“我出一道選擇題,答案任選:A.答應他,坐他的車子上班,讓你的愛從此有著落。B.拒絕他,讓他死心!”
“我選B!”董豔回答得很幹脆。
“好,等一下一切聽我的,我敢保證,他即使重新投胎也不敢打你的主意!””莊寧健胸有成竹地說。
“行,不過,要適可而止,我還指望他在我們雜誌上做廣告呢!”
走出大門,莊寧健把右手搭在董豔的香肩上,小聲說:“從現在起,我們開始演戲,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要附和!”說著故意捏了捏她的肩胛,她皺了一下眉頭,用高跟鞋的鞋跟踩了他一腳作為抗議和報複,痛得他齜牙咧嘴。
陳老板坐在車裏,哼著粵曲《分飛燕》,整個人像個剛剛完成發酵的麵團,把駕駛室填得滿滿當當的,──臉部的贅肉太多,把那對睥睨一切的小眼睛擠得無路可走,隻得鑽入那兩條隱約可見的罅縫裏;下巴由於脂肪堆積,如層巒疊嶂,把屬於男性特征的喉結完全淹沒;肥碩的肚腩傲然凸起,快挨著方向盤,正好可以當作天然的安全氣囊。迎著朝陽,他笑得比朝陽還燦爛。隨著這對合租男女的走近,他的笑容迅速消失,臉色也由淡黃色變成豬肝色,好像要炭化。
“早上好,陳先生!”董豔打招呼道。
“鬼摸你(Goodmorning),陳蛇(Sir)!”為了凸顯自己的博學和洋氣,莊寧健故意把董豔的原話譯成英文,然後對董豔說,“親愛的,昨晚咱們看的電視劇《射雕英雄傳》拍得真不錯,其中,兩隻烏鴉被金庸射下來的那一幕,最為精彩!”
“別瞎說,那兩隻不是烏鴉,是雕!射雕的人也不是金庸,是郭靖!”董豔微笑著糾正道。
陳老板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莊寧健一番。
“我們是同居關係!”莊寧健來個先發製人。
陳老板的笑容凝滯了,拍拍腦門作追想狀:“不對,小董好像說過沒有男朋友!”
“沒有男朋友,難道不能有老公嗎?”莊寧健說著,尖著嘴巴作勢要親吻董豔的臉頰,見她抬起右腳,又準備對他實施踩刑,趕緊把嘴巴歪到一邊。
“對不起,我有事,先告辭了!”陳老板說著發動車子,一下子溜得無影無蹤,莊寧健對著車子溜走的方向踢去一記無影腳,張牙舞爪地罵道:“有車有錢就了不起嗎?哼,想女人想瘋了,連老姑婆都不放過!”
董豔杏目含嗔,揚起巴掌假意要揍他,莊寧健哈哈一笑跑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吳琳擁有了一官半職,成了部門負責人之一,工作更忙了,漸漸地,跟莊寧健的聯係越來越少,對他的關心也日見稀少,後來半個月左右才跟他通一次電話或發一次短信,平淡如水的言語少了一分投機,多了一絲冷漠。
有一次,莊寧健打電話給吳琳,她居然問他有什麼事,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氣得他啪地掛掉電話。此後,他們常在電話兩端互斥對方的不是,比如他怪她對他關心不夠,明知他感冒了也懶得過問,她怪他是個“粗線條”,沒心沒肺,連她的生日都會忘記。
兩人日益疏遠,幾乎不再聯係,曾經的恩愛柔情,化作昨夜星辰昨夜風。
不知從何時起,莊寧健對董豔萌生了特別的感覺,一種超出一般同事關係的感情在潛滋暗長。但他情願經受煉獄般的內心煎熬,也不敢輕易對她表明心跡,一是還擁有名義上的女朋友吳琳,不想被她當作見異思遷的花花公子,二是看到那些比他優秀百倍的成功男士一個個灰溜溜地敗下陣來,他擔心步其後塵。他覺得,董豔願意跟他合租,並不代表喜歡他、迷戀他,真正的目的,一如夜行人的借光,他在前麵秉燭前行,她在後麵“月亮走,我也走”,謹防迷路或摔倒,僅此而已。
有一天,董豔請假回老家探親,看著出租車載著她絕塵而去,莊寧健突然悵然若失,好像一顆心已隨她而去。
屋裏少了一個人,莊寧健覺得一切變得索然寡味,幾乎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因為牽掛著董豔,莊寧健每晚臨睡前都要跟她煲一會兒電話粥,比如問她回去玩得開不開心,聽到哪些奇聞趣事,叮囑她盡情享受天倫之樂,別惦記著工作。董豔也常常提醒他不要睡得太晚,記得吃早餐。對方隨口而出的小關心,穿透他的內心,變成大感動。
董豔回來了,莊寧健恨不得像小狗迎接遠足歸來的主人那樣,親熱地、欣喜地、不顧一切地撲到她身上,嗚咽著傾訴相思之情,但想想自己不是小狗,隻好作罷。小別勝剛識,重新相處,都懷著拘謹,帶著新奇,都想以良好的教養示人,於是為一箸好菜而你推我讓,於是為飯後洗碗而你爭我搶,於是為誰先洗澡而再三禮讓,構成一軸溫馨、幸福的合租畫卷。就這樣,他們由一般的合租夥伴關係,逐漸向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關係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