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茅盾與《人民文學》(1)(1 / 3)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在周恩來總理的關心、支持下,《人民文學》得以複刊。我記得複刊後的第一本《人民文學》,也就是一九七六年一月號,是一月二十日正式出版的。

當日,我帶了新印的五本刊物興高采烈地給茅盾先生送去。那時,茅盾先生接待客人一般都在他家前院的會客室。而我因長期在《人民文學》工作,常常去看望他,是他所熟悉的一個晚輩,他因此破例讓我每次來都到後院他的書房兼臥室見他,有時就隨意聊天,有時我向他請教問題。這天,他接過刊物,立即仔細翻閱,邊翻邊興奮地說:“喏,我還是《人民文學》第一任主編呢!”他見複刊號的封麵《人民文學》四個字用的是毛澤東的手跡,問我這字是什麼時候寫的?我告訴他:這是一九六二年四月寫的,這次經主席批準第一次公開用!他說,創刊時他就請過毛主席題寫封麵字。

接著,他便興致勃勃地向我講述了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茅盾先生說全國剛剛解放的一九四九年七、八月間,當時他和一批從香港歸來的民主黨派領導人及文化界、教育界知名人士大都住在北京飯店,中央決定要他籌辦一個刊物《人民文學》。創刊號編就後,他寫了一封信給毛澤東主席,請求題寫封麵字。結果毛澤東隻是題了詞——即後來被文化界廣為運用的“希望有更多好作品出世”。而封麵字,主席提議由郭沫若或茅盾自己寫,茅盾便請郭沫若寫了。他說,為此毛澤東主席還有一封信給他呢。

我一聽這意外的信息,喜出望外,便冒昧向茅盾先生提出,那封信還在嗎?能不能給我看看?茅盾先生溫厚地笑了笑說:“在,在。我珍藏在身邊呢。”

說畢,他轉身走進臥室,不大一會兒,他手裏拿著一個大信封走出來,我接過一看,是一封毛澤東主席的親筆信,信的內容是:.雁冰兄:示悉。寫了一句話,作為題詞,未知可用否?封麵宜由兄寫,或請沫若兄寫,不宜要我寫。

毛澤東

九月二十三日.

這當然是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三日。信中所說的“寫了一句話”,即“希望有更多好作品出世”的題詞。讀著,我感到格外親切,因為它是關於《人民文學》的。

當時我便萌生一個念頭,要是這封信我的同事們都能看到該多好!於是我向茅盾先生提出可否借我帶回編輯部給大家看看?

茅盾先生表示理解我的心情。他說:“本來我是珍藏著的,給《人民文學》的同誌看看,倒是有意義。可以,可以。”

先生慨然應允。但卻提出:“隻不過,三天後你一定拿回來。”我一口答應了。帶回編輯部後,大家高興地爭相傳看,還有人抄寫下來留作紀念。當時還不曾有複印機,我便將原稿拿到王府井最好的一家“中國照相館”翻拍了下來,留下底片,原件三天後按時送還茅盾先生。我眼見先生又小心翼翼地珍藏在他的書櫃中。

這一切,我自然也永遠珍藏在心中。.1981年11月冬雪夜,追記.

我的心向著你們

初夏,一個輕風習習的夜晚,我到北京東城童大林同誌家裏去看望剛剛訪美歸來的黃宗英同誌。一見麵,她就興致勃勃地談起美國見聞。談話中,她說在美國的華人十分關心祖國的情況。由於她是趙丹的夫人,人們常常向她念叨起並表示深切悼念這位傑出的藝術家;由於她又是一位作家,人們也就向她詢問起不久前剛剛去世的茅盾先生的情況,並表示深深悼念這位中華民族優秀的兒子、傑出的作家。

於是,我們的話題自然地轉到茅盾先生身上。談到他一生的輝煌業績,談到他對中國新文學運動的傑出貢獻……同時也談到他最後的那兩封寶貴的遺書。大家都為他沒能在生前得悉中央決定恢複他黨籍一事而惋惜。

我由於稍稍知道一點情況,便向他們做了解釋。不料,在場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這些情況外麵都不知道呀!你怎麼不寫出來呢?

是啊,為什麼沒有寫出來呢?我自己不是也曾經因此而激動得夜不能寐嗎!

深夜,回到家裏,我著實睡不著覺了。於是我便在這夜深人靜時,鋪開了稿紙……那是茅公逝世不幾天的當兒,我因工作關係先後數次又到了先生的家裏。在同韋韜和小曼同誌交談中,對於先生生前沒能知悉中央關於恢複先生黨籍的決定,我深深表示惋惜。這時,韋韜和小曼深沉地說:是這樣。然而沈老在病榻上卻一再交代我們,他的這兩樁心願,也就是那兩封信,一定要在他死後上報中央和交給作家協會。他不允許在他生前交出。這是意味深長的。

大家都還記得茅盾先生是3月27日清晨辭世的。這兩份遺書則是在3月14日,在他頭一天較嚴重的昏迷之後,又清醒過來時筆錄的。他說:我還有兩樁心事呢!他要求守護在病床前的兒子將他扶起身,他要執筆寫出來。兒子婉言告訴他說:您已經不能動了,不便起身了。您心裏有什麼話要說,您說,我記下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