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茅盾題寫“登攀”(2)(3 / 3)

大約是在最為恐怖的1967年的夏天的一日,當時已被打成“黑幫”,受到所謂群眾專政的冰心,正在文聯大樓四樓掃地,她看見我便迎上來,把我叫到樓梯口拐彎處,環顧四周無人,迅速將幾張存款單悄悄交我,要我替她上交國家。並悄聲交代我說:最近,我從報紙上看到西南幾條鐵路在修,這是解放前不能想象的事,很鼓舞人心。這幾萬元存款,本是人民發給我的薪俸,我沒有多少用處,子女們也都各有工資,更不需要。取之於民,還之於民吧,國家還可以拿這些錢投資搞建設。

那種時候,和“黑幫”講話,如若被發現,都會認為是反革命串聯。我收下了,答應辦。但仍有些猶豫,怕出意外。盡管這一舉動按理是愛國的行動,可那時哪有什麼是非曲直?!

臨分手時,她又悄聲叮囑我:“這件事,你幫我辦了,隻讓經手人知道,千萬勿語他人。我不是為別的,不希望張揚。”她說這些話時,言辭是懇切的,態度是真誠的。

我點了點頭,她才放心地去了。

後來這筆款又退了回來,因為那時無人經管這些事。但這件事給我留下很深印象。一個在那血風腥雨歲月裏處在危中的老人,心裏卻還想的是國家和人民。

還是在那個人妖顛倒的年代裏,大興抄家之風時,冰心同誌的家,也被洗劫一空,同時很多人的家也被抄了。他們把抄家的物資集中起來在民族學院舉辦了一個所謂“修正主義展覽會”,若幹雙皮鞋,若幹件料子衣服,若幹塊進口手表,和大量“封資修”的書籍,成了說明“典型的修正主義”生活方式的展品。其實這些實物大都是冰心同誌代表新中國出國訪問時,外國朋友贈送的禮品,而且她大都沒有用過,不料成了“修”的罪證。多年後落實政策歸還時,除了衣物、書籍、字畫外,還給了她六塊高級進口手表。這些都是當時作為“謝冰心修正主義生活”的罪證,向革命群眾展覽過的“贓物”。其實呢,天大的笑話!誰知那些五花八門的展品究竟是從哪家抄來,七拚八湊起來的?!實際上並不都是謝冰心的。瞧,這六塊手表,就隻兩塊是她的。於是她又將其餘幾塊歸還專案組了。有人憤憤不平地說她傻氣,既然作為罪證展覽過了,賭氣也要把它收下,幹嘛退回!?她心平氣和地解釋說:“因為那原本不是我的東西。”

原先去過冰心同誌家的人,都會發現她住房的狹小。老少三人,僅居一個並不寬敞的小單元。這還是解放初期她和吳文藻先生由日本回國之後,吳先生擔任了中央民族學院的教授,他們定居於此的。這座和平樓係民院教授樓,當時算是條件好的。這兒花木蔥蘢,景色宜人,她是喜歡這個地方的。長期以來安居樂業,生活得很愉快。她是一個知足者。知足則長樂哇。隻是後來人口發展了,房子卻未增添,就愈來愈顯得狹窄了。加之,近年來她連續生病,住院,身體每況愈下,需要有人照料。她還要撰寫回憶錄呢。這就更需有人幫助查閱資料,整理文稿。所以組織上批準她的二女兒擔當這一任務。女婿陳恕和孫子小鋼也就都必須住在家裏,生活在她身邊。家裏還有一位保姆。還時常有外國朋友來訪。因此一個小小的單元房就無法容納這一家老小了。本來,冰心同誌和吳文藻先生,多年來各居一室,便利生活和寫作。後來就隻好又同居一室,以便騰出一個房間給吳青夫婦居住。所以有次我去,冰心同誌幽默地說:“瞧,我們老兩口分居幾年後,又‘破鏡重圓’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