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李季被戴上了好幾頂當時最為流行的時髦的帽子:什麼“孔老二的孝子賢孫”,什麼“右傾翻案風的代表”,什麼“黑線回潮的代理人”……好嚇人呀!可惜,他們並不了解李季,以為如此這般便可不費力氣地整垮他,那是妄想!
李季久經風雨,毫無畏懼。陣陣狂風中,他卻鎮定自若,依然故我。他每天照樣上班,照樣抓工作,照樣審閱稿件,同作者討論修改作品意見,等等。總之該幹的他照幹不誤。還加了一項,就是每天中午必約人民出版社的那個“黑線回潮的代理人”、副總編範用同誌一道樂哈哈地去遊泳。範用也是一個“開頂風船”的角色,也是無所畏懼的人。他倆可謂“氣味相投”,風雨同舟。去遊泳,這是他們最為愜意的時刻。隻是後來,由於事態的發展實在令人氣憤不過,他在石油戰線的一些老戰友眼見李季又要受到迫害,便憤憤然打抱不平,接他回到石油部門。他這才離開文藝界,他是拂袖而去!
石油部很快安排他為石油勘探開發規劃研究院副院長。然而他並不是為了回去當“官”,為了坐機關的,他很快下到油田去了。他回到了自己多年曾為之熱情謳歌的石油工人中間,心情是多麼興奮激動哪!在短短的兩個月的時光裏,他興致勃勃地從鬆遼平原到渤海灣,從華北平原到陝北高原,而後又仆仆風塵,奔向南疆油田。他同工人促膝談心,同老戰友回敘往事——那艱苦創業的艱難歲月,給了他多麼巨大的鼓舞力量啊!他回到北京後,盡管在南疆油田剛剛生過一場大病,身體極度疲勞,但此時他情緒昂揚,精神振奮,立即通知我們去他家玩。一見麵就說:哎呀,石油工人可親啦,我和他們在一起覺得真開心,心情可舒暢啦!
是年秋,用他的玩笑話說:好景不長。他又被調回到文藝界,擔任了複刊後的《詩刊》主編。工作不久,由於過度勞累,他心髒病複發。因為病情嚴重,被迫住院。在醫院的病房裏,他可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病號。他常常背過醫生打電話約人去談工作。每次他住院時去探視的人總是很多,這中間老幼男女皆有。有一天突然來了一位熟悉而陌生的探視者——說熟悉,確是由於他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已有多年交往。說陌生,那是因為此公現在文化部門擔任領導工作,仰鼻於“四人幫”。他先是寒暄了幾句,問候李季的病情,然後進入正題。他說:現在中央批準恢複《人民文學》了,你“文革”前就在那主持工作,這兩年又做過籌備工作,這次,想請你出馬擔任主編,如何?
李季一聽就有氣!但是他又冷靜一想這裏麵恐有大文章。他想探個究竟,便委婉而不客氣地問道:
“你今天來,咱們作為個人之交,我歡迎,我感謝。但是你跟我談這麼重大的事情,我想知道你是作為個人還是代表誰?如是組織,哪個組織?”
對方一時瞠目結舌。半晌,才拐彎抹角地說:“噢,噢,是這麼回事——部長和上麵還不知道你離開文藝界了,他問候你好!”
李季自然明白了。這來龍去脈,原來如此!提起那個跳梁小醜部長,他便沒有好氣地說:
“嗯!謝謝他還記得我!”
對方有點感到愕然,不得其解。
李季這才告訴他:中央本來早就指示要恢複《人民文學》,可是我們的報告,被無理扣壓:既不上報,也不吭一聲氣,害得我和一夥同誌等了幾年!去年,訪問日本時,我和他一個團,廖承誌是團長,他是副團長。我在一路上就給他講這個事,他答應一定早辦。可回來後我又寫了一次報告,直接送他本人,幾個月過去了,他連個屁也沒放!現在他不知又押了什麼寶,窺測了什麼風向。你告訴他,我李季不是任人擺布的東西。我不會再幹這個主編。何況我現在身體很不好。
對方狼狽不堪,百般替這個得誌猖狂的“於部長”辯解了一番之後,掃興而歸。
然而不久後,即在1976年的3月,“四人幫”所操縱的輿論工具——兩報一刊先後兩天發表“初瀾”的文章,矛頭指向當時主持中央工作的鄧小平同誌,叫罵“他們橫了心,要‘整頓’一番”。同時,指責文藝界有的“老知識分子‘上書’‘言事’,攻擊黨的文藝政策,詆毀文藝革命的大好形勢……”等等。其中所說這個“老知識分子”指的就是李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