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來之不易的飛機票剛剛拿到手,起飛的頭天晚上,夥伴們都在忙碌地整理行裝。我怕黃宗英又落了什麼東西(這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所以我們多年前就給她送了個“迷糊大姐”的稱號),便走進她的房間,想去照料一下她。
唔,她真沉得住氣兒。都啥時候啦,她竟還端坐在沙發上,低垂著頭,沉思默想,手裏還拿著織毛衣針和正在織毛褲的毛線呢。那大小旅行袋,亂七八糟的衣物,有的還在她的腳下,有的還原封未動,好像是正在整理又未見整理。難道她靈感來了?正在構思文章?可為何又在趕織毛褲?
我感到奇怪。問她:
“宗英卓瑪,你怎麼還不著急?要我幫忙嗎?”
她猛然抬起頭對著我說:
“我要退掉飛機票!”
我不相信。因為她也十分清楚這些天為買飛機票的煩人周折和這幾張票的來之不易。我說:
“為什麼?”
她說:“我要留下來,跟一位女科學家到原始森林去!”
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麼,哪兒又冒出個“女科學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呢?
平靜下來後。她這才解釋說,今天下午,她在招待所院裏散步時,意外地碰到了四年前的秋天,她在成都旁聽一個學術會議時所認識的一位女科學家——林學院的生態學者徐鳳翔。這位女學者在發言中建議在全世界建立幾個森林生態定位考察站,因陋就簡蓋一座“小木屋”進行工作。她說:“我願長期參加這一工作,把自己的一切獻給西藏的大森林!”徐鳳翔的發言深深吸引了黃宗英。那時,她已向往這個為開拓祖國邊疆寶藏的前哨——西藏大森林裏的小木屋了。如今,她又碰巧遇到了進藏來的徐鳳翔,她自己現在又身在西藏,怎麼能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呢?所以她固執地堅持著。
天哪!這真是我們意想不到的事。難怪不甚了解不太熟悉她的人,覺得她有點:“神經質”。我自然不這樣認為。可眼前發生的事又該作何解釋呢?
就在兩天前,我們幾個和她應邀到上海進藏工作的幾位年輕人的家裏去做客,那幾位小夥子還無意中談到,原始森林裏是如何恐怖,如何危險。密密森林裏,由於能見度有限,說不定啥時候走著走著,撞上了大狗熊,被抓被扒被吃掉!其中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就曾被狗熊撕破了臉,他還用手指給我們看了看那殘留的傷疤。不過當時我們隻是聽聽而己,並不介意,心想反正這趟我們也去不了原始森林。可現在這些話回味起來又引起我的疑慮,引起我要說服黃宗英:不能留下,不能進原始森林,應該跟我們走!跟我們一道安全“返航”!
我們爭執著,誰也說服不了誰。她好像鐵了心。我有點急了,便跑到另一個房間去,求助“援兵”,告知訪問團的王燕生和王家斌同誌,請他們一道來做說服黃宗英的工作。特別王家斌,年輕時當過勘探隊員,對荒山野林是深有體味的。他用自己的“現身說法”講得聲色俱厲,依然沒能動搖黃宗英。王燕生更是苦口婆心相勸,也不見效。
時間這般緊迫,自治區有關部門也已安排了明天送行事宜。出了這麼個岔子,這該怎麼辦?
這時,王家斌又想出一個招兒,以情動人唄!他說:老大姐,咱們還是先一起坐飛機回成都。幾天前你在山南不是剛病倒,還輸了液嘛。現在你很有必要到成都喘口氣,我也加點冬裝,然後恢複過來後,我陪你再次進藏!家斌的態度是誠懇的,也確有這麼做的打算。但也不靈光。她隻是遲疑地笑笑。
我們三個還暗地商量,如果最後真的還是說服不了,那我們就要設法把她騙上飛機。要是允許綁架,我們也寧肯把她背上飛機。
我們雙方都認真地爭執甚至近乎“爭吵”一通之後,依然誰也說服不了誰,便“停戰”了。她索性從沙發上撿起一團毛線,又織起毛活來。她說要趕織到林區去穿用的毛褲呢。看來她真的下定決心了,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犯起脾氣,即使八抬大轎,十六頭犛牛也抬不起、拖不走了。
見我們這般執拗勸阻,她也有點激動了。她說,為了尋找這位女科學家,她曾費了多少心機!這次到西藏來,內心裏就有這個願望,希望能得到她的消息,頂好找到她,和她一起進林區。所以她說:這次,我為什麼比你們帶的東西多?羽絨大衣、睡袋、毛襪、棉鞋、毛衣……我就是暗自打了這個算盤。今天,這麼巧的果然碰到了她,我多麼高興啊!我的心願無非就是要去原始森林幫這位女林學家乞求一座小木屋。我的文章的題目都想好了,就叫《求》,求人們理解,求求人們支持;同情我們的女科學家。這位可敬的女科學家,也已年過半百了,可她致力於為祖國生態學搜集寶貴的資料,家都不顧了,而有人還議論她“出風頭”!“求名利”!真是咄咄怪事。聽她一席談,我們也為之動情。是啊,這麼一位不畏艱苦,不懼怕困難,富有強烈事業心和開拓精神的女科學家,怎能不令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