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仙睡著的時候,祖母會來給她檢查裹好的腳,那一層層的裹腳布之下,原本健康的腳型已經被破壞,幼嫩的骨頭都被擠得畸形了,腳麵都是淤青,待那一團骨頭和肉的組合物再長好,一個小腳女孩子儼然就誕生了。
當然,母親有時也來看她,給她掖一掖被子,母親挺著大肚子坐在床邊有些吃力,肚子裏的小家夥總是會不安靜地踢踢動動。這次懷胎,女人好吃酸的,人家說酸男辣女,女人卻也不大信,記得懷三兒的時候也是喜歡酸的,但是也不還是生了女娃子?土說法還是不那麼可靠的。
她坐在床邊,捉住鳳仙握著的小手,不記得第幾次細細地去看那紋路了,斷掌手,卻倒看不出什麼煞氣。她隻是擎著那隻手兀自發起了呆。
“哎呀,乖乖!”那母親突然苦痛地歎出一聲來,是肚子裏的那個踢得重了,她用另一隻手去撫摸那挺得異常突出的肚子,“四娃,乖乖,莫踢娘親呢!”忽然驚覺自己另一隻手還握著三女兒不吉利的手掌,一下子丟下了那隻小手,忽的立起朝門外走了,沒再回頭。
她心裏忖著:可不能讓三兒的煞氣傷了肚子裏的四兒,這麼好動,怕絕對是個男孩兒呢。她一邊愛憐地撫著肚子一邊給孩子唱起了歌。她身後的門被帶上,隻有些許的音符落在門裏了,那是鳳仙喜歡的調子。
兩個姐姐倒是來看過她幾次,隻是鳳仙一直低低燒著,昏睡不醒。兩個人自那天問過瞎婆婆倒也知道一點斷掌的事情,據說斷掌的女孩子脾氣倔,命硬且克親,但也有化解之法,且人的掌紋還有變化,說不準就可以長了其他紋路來化解邪氣。
那婆婆又說,這都是看命的,說不定三兒也還有一個好命,但是斷掌孩子打人都疼死人,手重。這一點姐倆倒認同,小三子從來都是手重,姐倆和她鬧的時候還真被她打得哭過,為這事還被祖母罵過,說她倆沒個氣性,就打一下也夠折騰。
姐倆給三兒弄了些糖果來,可惜她還睡著,叫了也沒個反應。
“姊姊,你說三兒這腳還能下地嗎?纏腳不是不興了嗎,作甚折磨三兒?”柳葉低低地問大姐。
“祖母和媽媽都定的事,咱們少管。三兒自有她的命。那斷掌手的怪話真是害人。畢竟三兒隻是小丫頭呢!”姐姐也拿起妹妹的手來看,然後又瞅了瞅自己的手心,歎著氣。她們各自在鳳仙的額上吻了一下,才出了門。
哦,忘了說,纏腳的這一年,鳳仙是五歲,大姐十一歲,二姐九歲。
漢子也來看女兒,隻是在門口到一到。從門縫裏卻也看不真。他這兩天抽越來越多的旱煙,生活裏有莫名的有許多閑愁,不知是為了這個三兒,還是為了那個沒見麵的老四。他扒著指頭算了一算,好像那個孩子就要來了吧,在心頭隱隱總有點不安。常常,一家都睡下了,漢子的旱煙鍋子在暗夜裏依然閃著光。
這夜,月色剛好,一輪月亮大大方方地掛在天上,像掛了個個香噴噴的大燒餅。天氣已經入秋,有點涼氣,夜風吹得莊子裏那幾顆老榆樹嘩嘩的響,偶爾有幾隻土狗瞎叫喚著,山村都陷入了沉睡。月光靜靜地傾瀉著,剛剛好可以看得見物體模糊的影子。
秦家的漢子坐在自家門檻上吸著旱煙,這夜他怎麼也睡不真,索性爬起來轉悠。偶爾瞅瞅那大餅似的月亮,發發呆。
“桂桂,快來!快來——”房裏的女人忽然叫喚起來,男人的煙剛換了一鍋,才點著,聽到女人的叫喚,撂下煙槍,忙不迭地奔去房間裏。
“我肚子好疼,去,去叫媽媽來!快!”女人的頭上滿是汗珠,嘴唇已經咬得發青。
“砰-砰-砰”一陣打門聲,漢子急急的嚷著:“媽媽,快來看看阿芳,怕是孩子早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