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月亮斜斜的掛在西邊,天色是緞子一樣的藍紫色,朝陽還躲在地平線之下。黎明之前,黑暗徒然地做著最後的掙紮。
慘淡的月光爬過鳳仙微張的手掌,那裏,長著赫然的顯示命運的掌紋,這隻手裏的紋路很簡單,一條橫貫左右,一條連通上下。左右貫掌的那紋路顯得異常明顯——斷掌。在鄉下的說法:這個女娃子命硬,克親。我們看到的是左手,鳳仙捏緊的右手裏亦還是這樣的紋路。
正因為如此吧,即使現在已經不時新裹腳纏足,秦家還是給鳳仙選擇了小腳的命運。纏得小巧一些或許就不會那麼命硬吧,小腳畢竟還是好點兒,跑不快,今後也好打發。
最先發現鳳仙的斷掌的是祖母,孩子周歲的酒席上,老人給孩子洗澡換衣就看到那不吉利的紋路。當晚就由老人和女兒商定要做些什麼來煞煞邪氣。
“娃他媽,這個可不含糊,就照老法子來,叫三兒窮點養,不許她慣著,長到五六歲就裹了小腳,這樣大家安逸。”祖母的臉色在昏黃的油燈下看不清楚,搖曳的燈火把人的影子在那白牆上蕩來蕩去,猶如鬼魅。半晌母親秦芳才點頭默許。
“今後你少管這娃,你知道家裏的都盼著生個帶把兒的,她由我來帶。你也知道你爸帶著遺憾走的······”老太太說完似做掩麵之態。
也不知老媽媽走了有多久,年輕的媽媽抱著剛滿月的女兒坐著,孩子已經睡著了,誰也不知是她夢到什麼東西,正甜甜的笑著。女子看著女兒的笑容格外心疼——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肉,就因為掌心的那勞什子,就要被隔離在關懷之外。但是心下,卻又急著,自己到現在也沒生個兒子出來,萬一真有克親之說,豈不是無望續香火了?房裏的漢子正是由於老媽媽沒有生育男孩子招來的,難道秦家真要絕後?自己的男人也是著急的,生了第三個女孩子了,明顯看得出他的不愉快。做那事的時候變得悶悶的,平時也一日日的更加沉默下去。
燈芯垂下了好一截,燈火一下子暗了下去。坐了許久的女子長歎了口氣,終於放下懷裏的孩子。那女嬰因為離開母親的懷抱胡亂的踢著腳,小嘴也一努一努的,紅撲撲的臉蛋睡得更顯生氣。女子去剪掉了贅餘的燈芯,返過身來,去親了又親孩子的臉蛋。
那年輕的母親端著油燈走出房間,搖曳的影子在牆上胡亂的舞著,最後一絲光亮隨著母親的離去消失不見。黑暗裏隻剩下一個女嬰,她,還在夢裏,甜甜地笑了。
“孩子他媽,那女娃子叫啥,你起好沒?”光著上身的漢子坐在窗邊對著臉向裏的女人問道。
“就叫鳳仙吧。秦鳳仙。”女子掩飾著句子裏的顫抖,她的眼睛紅彤彤的。
“怎麼這娃的名字這麼秀氣的很?”漢子已經起身,正在扣著褂子的紐子。
“你管?女娃子總得有個靈氣點兒的名字。”女人借著扯被子的動作悄悄地抹了抹眼淚,“今兒我晚點起,昨兒累了,倒覺得身上不怎麼舒服。”
“怎麼越生女兒還越嬌氣起來!你睡,你睡······”漢子套上褲子一邊係粗布腰帶一邊走到門外,咕咕噥噥地埋怨了幾句。
這時蜷縮在床上的女人悄無聲息地把頭埋在了被子裏:“娃,我沒法子待你好,但是——這個俏名兒——給你——”她斷斷續續的哭著,說著·····
那個叫做鳳仙的女孩子,真的就是由祖母帶大了的,一斷奶之後基本很少再接近母親。家裏的孩子添置新衣服,也很少有她的份兒。老三是穿著舊衣服長大的。偶爾,那些大得離譜的衣服會拿去給媽媽改小點,這時候媽媽會留一點意,在補丁上會繡上點兒花,會把式樣改的盡量時髦些。每次女孩很喜歡這一段和媽媽獨處的時間,媽媽會偷偷塞給她幾顆糖,但是麵上卻還是冷冷的。母親做活的時候會低低的歌唱,那聲音會讓鳳仙感覺到如沐春光。有時候,不知不覺的女孩子就會睡著了,這個時候母親會輕輕的吻一吻那髒兮兮的臉頰,冷冷的臉上現出該有的慈愛。
鳳仙上頭的兩個姐姐一個大她六歲,一個大她四歲。大姐叫做秦槐兒,二姐叫做秦柳葉。姐仨兒到是關係不錯,但是姐姐們時時戲弄小鳳仙,但又享受有一個小跟屁蟲在後頭的得意感覺。兩個大女孩是在媽媽的身邊長大的,他們睡在家裏靠近父母臥室的西廂房,鳳仙睡在東廂房和祖母一起。
為這睡覺房間,倒鬧過一次的,漢子,孩子的爸爸桂桂倒沒有意見,他一直隻當是女人嫌三個孩子累贅並不過問鳳仙跟著丈母娘的事情,於是就草草地答應了——他實在熬不住小鳳仙跟前跟後的做派,那小姑娘那一天一直在漢子的腳邊磨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