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當年,我也算做了萬尺席子的能幹戶!”每次向我提起那一段光榮曆史的時候,婆婆總要滿麵紅光,枯瘦的臉上閃動著自豪。
我總是笑著,似乎看得到那一年,那個年輕的,經曆曲折的女子,沒日沒夜的坐在燈下,手指靈巧的舞動在席草之間,然後一尺,二尺,三尺??????生活就那樣在不停地勞作中,變得美好起來。
那一輩兒的人,是最懂的獨立和自尊的。雖說那時候沒有現在那樣多的繁雜壓力,但是爭取活下去,也是一種技能。
婆婆說,她也不記得是怎麼掙紮著過來的,但是,那時候的生活,確實是美好的,那時候,她自己去賣自己的席子,有了第一桶金德時候,她簡直是要喜瘋了。她和那個毛毛,一路上唱著歌,也不記得怎麼唱出的調調來,一路上還采了花兒草兒,滿滿地插了一頭。
“鳳仙兒姨——”午休的時候,她還坐著織席,那毛毛進來喚她,聲音故意放輕了。
“毛兒!”鳳仙此時有了立身之本,說話也明快起來,終於在家裏沒有利益掙紮的生活著,享受著一家子的樂趣,也是十分美好的。
“我······”那女孩子欲言又止,一副嬌羞的樣子。
“作死啊,講話說一半兒。”鳳仙對她白了一眼,等著她說下文已經等了好久,有點兒嗔怒了。
“我看上那船家的寧水生了······”她紅了臉,低了頭,“水生哥也說,他願意娶我。”
“看來女大愁嫁了!”鳳仙聽她這麼說,撲哧笑出來,“這事兒不是好嗎,兩廂情願的,多美滿!”鳳仙臉上的笑真心實意的,看著都喜氣。
“這麼著,姨,你是願意了!”那女孩子抬了頭,眼睛裏很是激動。
“我有什麼意見?這話兒說的,難不成你和我寡過一輩子?這才叫人笑話!你放心,我就把你當我半個女兒的,你的嫁妝我給你準備的妥妥兒的!”鳳仙捏了一下那孩子的臉,寵溺地笑了。
“謝謝姨子,我得快點兒告訴水生哥哥去!”那女孩子得了許諾,急急地走了,步子裏透著歡快。
鳳仙目送著她離去,心裏一半憂一半喜。最後的最後,還是隻剩了她自己,一個人。
種種的苦難包裹之下,她那顆心幾乎是要硬地堅如磐石了。她外表堅強,但是,內心還是渴望著有人來感化。家庭嗎?看來不太能夠,父母老了,兄弟也已經成家;兒女嗎?也不能夠了,死的死走的走,最終又剩了自己;愛情嗎?更不能提起了,那個曾經溫暖過自己的人,已經不複存在。
“那時候,你怎麼辦的?”我總要這樣問。
“能怎麼辦,也就是自己熬著,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人哪,隻有靠自己,要無限的對自己好。”婆婆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幾近於殘忍。
在莊子上,他們家出名的不和睦。婆婆最後的年華是和那個自己曾經拋棄過的兒子一起的,這中間自然是曲折百轉,下麵自然再表。單說他們相處的生活。
婆婆在歲月的教訓裏,不會再多愛另外的人了,她隻愛自己。所以,晚年都是矛盾,都是傷,莊子上都知道這個頑固不化的老太太,兒子那邊又不願意太遷就這個狠心的母親,於是她隻得一個人過,逢年過節的時候就去兒子那裏討點兒吃的,用的。她的嘴出奇的毒辣,所以,媳婦兒是不怎麼喜歡她。
人們講起她來,總要不屑。
哎,婆婆。何必呢?自己難為自己,難為別人,也難為了這人生。我總是歎息,而她總是笑著,在她的歲月麵前,她總是聽不進任何的勸阻。
“新郎,新娘,永結同心!”司儀高聲的喊著。鳳仙聽著那喜慶的叫聲,總要記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她這時候,坐在高堂的位置上,覺得恍惚,自己的兒女的影子一下子在腦子裏轉過,心生疼。
她看著毛兒一身紅妝,忽然要嫉妒起來。一個年色俱衰的老女人,麵對著年輕的姑娘,總要不平衡的,哪怕是自己的女兒。
“送入洞房——”這句高喊的時候,鳳仙的思緒飛到了那些情意繾綣的春宵之夜,似乎好久都沒有人再愛撫過她。在心底,竟然有點兒想念。
宴席散去,賓客們都回家了。鳳仙最後再看了一眼,紅彤彤的新房喜氣洋洋,她喝了點兒酒有點熏熏然。
嫁妝是她置辦的,高高地堆在那兒,箱子上的紅布緞,傳達出一種喜慶的氣氛。
“散了吧,散了吧,天不早了。”一群的酒客叫囂著,一腿兒深,一腿兒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