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神經——契訶夫(1 / 2)

建築師德米特裏·奧西波維奇·瓦克辛從城裏回到自己的別墅後,對於剛剛觀看過的招魂術表演記憶猶新。瓦克辛夫人參加聖靈降臨節祈禱還未回來。於是,他脫下衣服,孤單單一個人躺在床上,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在招魂術表演會上聽到和看到的一切。其實,也稱不上是什麼招魂術表演,隻不過整個晚上談論的盡是些十分可怕的事情。一位小姐無緣無故地談起了占卜。從占卜不知不覺地轉到魂靈,從魂靈轉到鬼魂,從鬼魂又轉到埋葬活人……有位先生朗讀了一篇關於死人的小說,描寫死人如何在棺材裏來回翻身。

瓦克辛本人則用盤子施行招魂術,並向小姐們表演如何跟鬼魂談話。他還順便招出了自己的舅舅克拉夫季·米羅諾維奇的魂,並在內心裏問他:“我是不是該把房屋轉到妻子名下?”——舅舅回答說:“若能及時辦妥這一切,那當然很好。”

“自然界中有許多神秘莫測和令人感到可怕的東西,”瓦克辛一邊往被窩裏鑽,一邊尋思道,“但令人感到可怕的並不是死人,而是那種不可知性……”

已經是深夜一點鍾了。瓦克辛翻了個身,從被窩裏正好望到神龕前長明燈的藍色火苗。那火苗閃爍不定,忽明忽暗地照耀著神龕以及掛在對麵牆上的克拉夫季·米羅諾維奇舅舅的大幅畫像。

“唉,在這半明半暗中,如果舅舅的鬼魂忽然出現,那該怎麼辦呢?”瓦克辛腦海裏突然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不,這不可能!相信鬼魂——這是一種迷信,是智力發展不成熟的產物。盡管如此,瓦克辛仍用被子蒙住頭,緊緊地閉上眼睛。那具在棺材裏來回翻動的屍體,故去的嶽母、一位上吊自縊的同事和一位溺水而死的姑娘……,這些畫麵不斷浮現在他的腦海中。瓦克辛竭力想從腦海裏驅逐掉這些陰暗的念頭,可是他越是一個勁兒驅逐它們,那些可怕的形象就變得越清晰。他感到十分害怕。

“鬼曉得這是怎麼回事,簡直像個孩子一樣膽小怕事,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滴答……滴答……”——牆上的掛鍾不停地響著。這時,鄉村墓地教堂的大鍾敲響了。那鍾聲緩慢而淒涼,令人心驚膽顫……瓦克辛覺得後腦勺和脊背上掠過一陣寒意,似乎正有人俯在他的頭上粗聲粗氣地呼吸,他舅舅好像正從鏡框裏走出來,向他身上彎下腰來……瓦克辛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恐怖。他因恐懼而咬緊牙關,屏住呼吸。後來,當一隻五月的甲蟲從敞開著的窗口飛進來,在他床上發出嗡嗡的叫聲時,他實在忍不住了,便絕望地拽了一下拉鈴。

“德米特裏·奧西波維奇,您有什麼事?”時間不長,從門口傳來家庭女教師的聲音。

“啊,原來是您呀,羅紮利姬·卡爾洛夫娜?”瓦克辛高興地說,“何必要您費心呢?其實讓加夫裏拉來一下就行了……”

“您親自派加夫裏拉進城辦事去了,至於格拉菲拉,天一黑就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誰也沒有在家……您究竟有什麼事?”

“小姐,我是想說……有這麼一件事……請進來呀,別不好意思嘛!我這裏很暗……”

於是,身體肥胖、麵頰鮮紅的卡爾洛夫娜走進臥室,站在屋裏等待著。

“請坐,小姐……是這麼回事……”瓦克辛一邊心裏想著:我能請她幹點什麼呢?一邊斜睨著舅舅的畫像,感到自己漸漸平靜下來,“說實在的,我倒有件事想請您辦一下……明天要是有人進城去,請您別忘了吩咐他,讓他……讓他……順便給我買點做卷煙用的空紙筒……您請坐呀!”

“做卷煙用的空紙筒!好吧!您還有什麼事?”

“我還想……我什麼也不想,不過……請坐呀!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事……”

“一位姑娘待在男人房間裏有失體麵的……在我看來,您呀,德米特裏·奧西波維奇,簡直有點淘氣,甚至可笑……我要把這件事告訴您的妻子,您不讓一個品行端正的姑娘好好睡覺……我在安茨格男爵家當家庭女教師時,有一次男爵想到我屋裏來借火柴,我心裏明白他想要幹什麼……我便把這件事告訴了男爵夫人……要知道,我是個品行端正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