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其實,我挺喜歡那頂帽子。葦葉編織的遮陽帽,草綠色的。這種顏色和帽子沾上邊,是很容易讓人尷尬的。所以,即使我喜歡,也不怎麼戴。

當然,去車站例外。

那天,我就是戴著這樣一頂帽子去接一個叫綠茶的女孩。我踩著九月的陽光走進火車站。我的腳底滑溜溜的,這個季節的陽光豐滿、圓潤,我都不知道怎麼落腳了。車站廣場擠滿了出租車、摩的、人力車,空氣中飄著煙味、汗味、油膩味、脂粉味,像個屠宰車間。好幾個家夥瞅著我笑,其中一個瘦猴樣的男人把嘴裏的水噴了出來,末了忙低頭尋找。大概把假牙噴掉了。我明白他們為什麼笑,故意把帽沿往上撩撩。一個賣報紙的婦女突然坐到地上,捂著嘴哧哧笑,臉被烤了一樣。旁邊的男人扶她的同時,不懷好意地翻我一眼。那是個孕婦,肚子很明顯地凸出來。我往遠處站了站,怕惹出麻煩。如果婦女笑得流了產,那個男人會賴我的。我絕不是膽小鬼,這一點兒豁唇可以證明,我是不想沾那些糾纏不清的事。一次,我去車站途中碰見一個抱著西瓜的老漢,老漢爆笑時把西瓜摔了。這與我沒一點關係,可老漢拽住我,非讓我賠他的西瓜。如果老漢態度好點兒,我會丟給他十塊錢打發了他。但老漢很不友好,硬說是我的綠帽子砸碎了他的西瓜。我豈是輕易被訛詐的?我推了他一下,他跌倒了,抱著我的腿不讓走。先是圍來一些人,後來警察把我和老漢帶到了110值勤室。我沒賠老漢的西瓜,但我領老漢去了醫院,檢查費、醫藥費花了四百多。另一個重大損失是,我沒接上與我約會的女人。那是我唯一一次失手。

我點了支煙,有一眼沒一眼地瞟著出站口。我討厭火車站,這是這個城市最亂的地方。可是,我不得不與它打交道。我釣上的女人多數是乘火車來的,她們與我度過兩三個激情燃燒的夜晚,我再把她們送到這兒,然後,我開始物色下一個對象。

我想象著綠茶出場的情景。綠茶發過她的照片,圓臉,嘴巴很性感,鼻子有幾分傲氣,隻是眼睛稍細一些,給人的感覺是總在打量什麼人。我的腿忽然抖了一下,有點奇怪,往常不這樣,我是老油子了,早就沒了第一次把女孩勾到手的興奮與喜悅。這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我有些心神不定了。

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豁唇打的,他是我店裏的員工。豁唇說那個女人又來了,吵著要賠錢。我問哪個女人,豁唇說就是塗口紅的那個。我的聲音提高了,你的嘴巴能不能利索點,塗口紅的女人多了。豁唇說就是就是……下半句怎麼也蹦不出來。我能想見豁唇急眼的樣子,我說你穩住氣,有啥大不了的?豁唇終於憋出來了,就是燒電視的那個。我想起了那個闊嘴女人,我給她的電視換了兩個件兒,用了沒幾天,電視燒壞了。女人咬定是我的過,非讓我賠一台電視機錢,我幾句就把她轟走了。我對豁唇說你別理她。豁唇說可是可是……我惡狠狠道,可是個屁,記住了,從現在到明天早上不準給我打電話。我開了個電器修理部,雖然隻有豁唇一個下屬,可我的脾氣和毛病不比任何老板遜色。

第二個電話是我的前妻韋葉打的。她上來就問我在哪兒。我笑嘻嘻地說,怎麼,想我了?韋葉說別這樣好不好。我馬上嚴肅起來,我在哪兒關你什麼事?我不在你的體製範圍內,有什麼事直說吧。韋葉說你過來一趟好不好?聲音裏有一絲乞求,有一絲緊張。我聽慣了韋葉不容置疑的語調,因此甚感意外。我說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去的,說清楚了我可以考慮。韋葉說那就算了。她猶豫了一下,仍搶在我前麵把電話掛了。這個女人,什麼時候都要占個上風。

手機再次響起,火車進站了。是個陌生號碼。我考慮該不該接,沒料一股勁風旋過來,將我的帽子掀掉了。它在地上打了個轉,被風抬著往前溜,我逮了幾下都沒逮著,不得不跟著它跑。笑聲砸在我後背上,粘乎乎的。我一直追著帽子跑到廣場外的馬路上。

一輛摩托駛過來,眼看就要碾住帽子了。我大叫一聲,比吼還高出幾個分貝。完全是下意識的。那個家夥顯然是被我的喊叫嚇住了,他的頭幾乎扭成直角。摩托從帽子上壓了去,緊接著撞在一輛行駛的出租車上。我沒想到一聲叫喊會造成一起交通事故。乘那個家夥還沒爬起來,我抓起壓成扁片的帽子,轉身就跑。我沒有直接進候車室,拐了幾個彎,方折回來。

廣場上,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大聲喊,綠帽子!誰是綠帽子?旁邊的人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她竟一點兒也不在乎。

我氣喘籲籲地跑到她麵前,別叫了,我就是。對不起,我來晚了。

綠茶瞅一眼我淌滿汗水的臉,瞅一眼我手裏的帽子,哇了一聲,掛在我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