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道,老兄在哪兒發財?
孟子明雙手遞給我一張名片,我接過瞧了瞧,是個辦事處的什麼主任。我沒有裝起來,而是擱在桌沿。我拿餐巾紙擦擦手,隨手丟在名片上。
孟子明依然笑眯眯的,倒是他的太太厭惡地皺皺眉。陸小婉假裝給我倒水,順手將名片拿走。
孟子明問,老兄在哪高就?能否給我張名片?回頭好聯係。
我說,我從來不帶名片,都在秘書那兒。我沒啥職務,隨便做點兒小生意。
孟子明微微頜首,還是做生意好呀,主要搞什麼?
沒等我張嘴,陸小婉踩我一嘴,搶先道,他能搞什麼,小生意,混個肚子罷了。
我插嘴,一年也就掙個幾十萬,辛苦呀,不像你們,坐在家裏,有人給送錢。
孟子明哈哈一笑,說笑話了。
這是句雙關語,他要麼嘲笑我一年掙幾十萬是白話,要麼自嘲有人給他送錢是玩笑。這小子確實厲害。陸小婉又狠狠擰我一下。她肯定怪我瞎吹了。吹牛是我的看家本領,我連睫毛都不帶眨的,倒是陸小婉顯得不自在。我不敢再說了,再講陸小婉自己先露餡了。
我為了不讓自己亂講,就不停地喝,不停地吃,每次孟子明剛剛放杯,我又端起來了。我沒忌口,酸辣甜鹹,天上飛的地上走的,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啥都能吃啥都敢吃。孟子明說,姚先生海量呀。我說,馬馬虎虎。孟子明太太附和,還好胃口呢。這句嘲弄太露骨了,我說,皮城人都像我,不裝假不玩虛的,絕不會餓著肚子走出飯店。孟子明極有涵養地笑笑,什麼也沒說。他的太太則撇撇嘴。孟子明似乎很體貼女人,每次都是他給女人夾菜。我看不慣,就替陸小婉夾。孟子明給女人夾一筷子,我就給陸小婉夾兩筷子。陸小婉不住地使眼色,我視而不見,直到她的碟子堆起了小山包。陸小婉的臉漲紅了,似乎為了掩飾,她喝得很猛。
那一晚,陸小婉喝醉了,幾乎是我把她背回去的。她不打車,堅持一個人走,沒走兩步就爬到我背上。陸小婉憤怒得像頭母獅子,對我又捶又罵,你真能吹呀,你個蠢貨,你搞不過他的,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媽的,他是什麼東西。然後,她就哭了,要把腸子崩斷的樣子。再後來,她不罵也不哭了,汙穢物不斷地噴出來,流到我的脖子和前胸。
我沒有離開陸小婉,她醉成那樣,我是不可能丟下她的。陸小婉貓一樣蜷縮在床上,偶爾呻吟一聲。我不知陸小婉演這出戲有什麼意義。也許她和孟子明之間有過難忘的過去,可現在他已經是一張看不清顏色的紙了,她和他較什麼真,賭什麼氣?不管她現在生活得多麼幸福,或者生活得多麼糟糕,孟子明都不會放在心上。當然,到了這一步,我會陪她演下去的。不過三天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午夜過去,陸小婉竟然醒了。她問我,你怎麼在這兒?我說,過河拆橋了吧,我一步一步背你回來的。陸小婉慢慢恢複了記憶,她說她沒事了,我可以走了。我揉揉發澀的眼睛,你看看幾點了,這個時候我怎麼回得去?陸小婉說,可……我打斷她,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睡樓道。陸小婉說我不是那個意思,爾後突然想起來似的,聲討我在飯桌上的表現。我說冤枉啊,我全是為你好。陸小婉說,你這樣,隻會出我的醜。我說,你說怎麼辦?陸小婉恨得咬牙,你聽我的嗎?我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我向馬克思保證,我徹底改正,你說咋辦我就咋辦。陸小婉評價,你這張嘴,成事,也壞事。
第二天,我和陸小婉陪孟子明夫婦逛了幾個旅遊點兒,我溫和了許多,沒再說怪話、刺話。我像個跑堂的,又是買水又是買票。陸小婉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居然掏出手絹替我擦汗。我這個沒皮臉的家夥狠狠地感動了一下。
這麼混三天完全沒問題,可我沒想到發生意外。
我們一行從大盛魁商號舊址走出來,被幾個青皮攔住了去路。其中兩個我認識,他們和劉青一塊圍堵過我和韋葉。我一看陣式,明白他們是有備而來。我對其中一個說,借個地方說話。我不想在這兒鬧出什麼事。沒想那家夥出手就是一拳,媽的,後悔也晚了。
我捂著臉,不用看也知道孟子明和陸小婉是什麼反應。
陸小婉搶上來,質問,憑什麼打人?
一青皮不屑地瞄陸小婉一眼,憑什麼?他借錢不過,還亂搞別人女人。青皮聲音洪亮,字正腔圓。這種人,該不該揍?眾青皮附和,該揍!
陸小婉的臉突然變黑了,她悲哀而怨怒地看我一眼,搖晃了幾下,似乎要倒下去。我忙去扶她,可我剛伸出手,那幾個青皮便撲過來。我沒扶住陸小婉,腐木般倒在地上。數不清的皮鞋踢到我頭上、臉上、肚上,黑色的鉛色的茶色的。我聽見陸小婉的驚呼,後來,我就看不見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