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租都一千五了!”羅慧早上因為看到自己那樣清晰的衰老已經夠火了,兒子不會掙錢還嚷嚷著要改善生活實在讓她氣不過,她扯著嗓子,“要不是我和你爸還能幹活,靠你那一千塊錢我們兩住的地方都沒有!你看看隔壁劉阿姨家的小孩,早兩年就全家移民出國了,還有胡叔叔家的,人家現在都在濱河區買房子了,你就惦記著吃吃吃吃,能學人家好好賺錢嗎?”
章寶林最聽不得她說別人家的小孩有出息,對比之下他真的覺得自己就像個廢人,頓時沒憋住火氣怒不可遏地握住了拳頭越過桌子就朝著羅慧走去:“你再說一遍!?”
“我說的不是事實?現在物價都漲到什麼程度了?你還守著那每個月兩千塊錢的工資混吃等死,哪怕換個有前途一點的都好,你在超市裏做門衛能有多大發展?我和你爸都快退休了,能養你一輩子啊?你自己看看自己都幾歲了,女朋友呢?有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你!?”
章寶林一把扯住了羅慧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凶狠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對方生吞活剝,羅慧卻不知道為何心中湧上說不出的悲涼,恨聲大哭了起來:“打!你打!打死你媽算了!這日子還有什麼奔頭?!”
從頭至尾,坐在桌邊的章淩誌都沒有對這一幕報以任何關注,他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那樣安靜地咀嚼著饅頭,喝完了那碗粥後,他慢悠悠地擱下筷子:“我去上班了。”
羅慧正和章寶林對峙,母子倆口角爭端眼看要上升為肢體衝突,章淩誌越過他倆直接取來鞋子穿好,看了眼鞋麵,又皺起眉頭:“他媽,給我二十塊錢。”
羅慧恨恨地瞪了章寶林一眼,抹了把臉沒好氣地說:“幹嘛!”
“我鞋子破了,去買雙鞋。”這雙鞋好像是兩年前買的吧?一直沒洗也沒換過,天天穿著走那麼多路,現在終於破了。
羅慧瞄了眼丈夫那雙已經看不出原本迷彩綠的解放鞋,前麵的膠頭確實已經跟帆布分離了,黝黑的腳趾頭都能透過縫隙看到。
“你就像會吃一樣,三天兩頭破鞋子!”羅慧拉著臉從褲兜裏掏出一把散碎的鈔票,五元一元抽了幾張遞過去,“呐!去南橋路賣,別圖方便,那邊劃算一些,還可以講價。”
章淩誌也沒反駁羅慧口不擇言的斥罵,直接把鈔票揣到褲兜裏。被他這麼一打岔,羅慧和章寶林的火氣都下去了一些,互相帶著仇恨對視一眼,他倆齊齊回到飯桌去吃早飯。
再生氣,飯都不能不吃,要不然一天的工作哪裏抗的下來?
羅慧嘬了口稀飯,狠狠一口咬在饅頭上,看著兒子呼嚕嚕將整盤饅頭都塞進了嘴裏,忍不住又湧上一股想哭的衝動。
她怎麼會生出這麼個玩意兒?
章淩誌慢悠悠出了家門,掏出手電筒來。因為很多鄰居都搬走了的緣故,這邊樓道的燈壞掉以後已經很久都沒人來修了。筒子樓本就不透光,現在搞得這裏大白天出門還跟午夜一樣。
他走過大院,一路神情看不出悲喜。十多年前,這裏在這個時候還會出現一群正在鍛煉身體的住戶,從淮興開始建設之後,這些住戶就一個挨著一個慢慢的搬走了。人往高處走,他們自然是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去了,可是章淩誌一家卻仍舊還在原地踏步。
圍牆上大大的白色“拆”字無比醒目,章淩誌蹙起眉,搬家的事情看來要趕緊提上日程了。房東早就通知過讓他們搬走,現在房租已經不收了,他們等於是非法留在這裏的。等到過幾天連水電都給停掉,生活肯定會越來越不方便。
這樣的生活過了幾十年,他從一開始眼見別人越來越好時還會憤憤不平,現在已經轉變為看到再出色的存在都波瀾不驚地保持麻木了。人和人從生來就是不一樣的,先天和際遇,都劃分出他不願正視的三六九等。活得越久,他就看的越明白,有些追求太無妄,他已經不會總是想起了。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越來越糟的,章淩誌每一次回憶,總能得到不一樣的回答。
也許是從他和羅慧決定在中山路開店的時候,也許是章寶林被判故意傷人去蹲大牢的時候,也許是他們一家決定定居淮興的時候,也許是……也許是他們第一次開始顯露出不滿足的時候。
以前的生活明明那麼好,屬於自己的地和大瓦房,村裏獨一無二的那份風光,一家人的收入不能算多卻也絕對夠用,每天規律地作息玩樂。章寶林雖然驕縱但頭腦機靈,羅慧雖然有時刻薄但一心為小家庭出主意,母親雖然總是嘮叨,卻照顧他們一家的生活起居。
從他們賣掉了栗漁村的房子起,後路被斷,一切就已經回不去了。
羅慧總是不停地往監獄裏送錢,她心疼兒子,章淩誌拉不住她。章寶林隻在裏頭蹲了一年,出來後便成為了一個憤世嫉俗滿身匪氣的傻大個,他對家裏的父母要多尖銳就有多尖銳,可章淩誌去他上班的公司探望時才發現到,哪怕一個新入職的小職工都可以對他大呼小叫。
他跟羅慧提過章寶林的這個性格不行,羅慧一開始沒當回事,還跟他吵架,說他不心疼章寶林坐牢吃的苦,還很堅定地相信章寶林在走出牢獄之災的陰影後一定會奮發向上的。
可是章寶林沒有,從二十歲到三十歲,他都再沒有過崛起的念頭,從一個單位換到另一個單位,他始終做著閑職般混日子的保安工作,每天提著警棍坐在安保亭裏看他的報紙,同事們都是返聘的退休老人也沒讓他覺得哪裏有什麼不對。
羅慧終於慌了,發現到疏漏了,可是章寶林早已聽不進他們的勸告。
章淩誌很擔心兒子的未來,他和羅慧已經越來越幹不動了,夫妻倆兩個人加在一起,退休後恐怕也隻有不到兩千塊錢的退休金,在淮興這個吃快餐都十塊錢起步的地方,他們沒有自己的房子,隻能依靠章寶林的出息,眼見章寶林這樣不堪大用,羅慧一開始對兒子的心疼,也漸漸被不忿取代了過去。她開始越來越多的爆發爭吵,人也變得越來越刻薄,成天拉著臉滿麵的陰沉,對章淩誌也漸漸失去了好聲氣,說話都是用吼罵的更多。
章淩誌作為一家自助,他不想看著一個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這樣破碎,除了忍讓他別無他法。除此之外,還必須擔憂兒子的前途。章寶林這樣的人,長得不像善類工作又沒前途,哪怕是在社會上瞎混的那些太妹們都知道他靠不住。想要成家,肯定需要有一處過人的地方,可章淩誌愣是找不出。
他和羅慧之前還有全家人貸款買一處房子的念頭,隻不過一直攢不出足夠的首付,眼見淮興的房價眼見飆升到最低一萬多的程度,讓人越來越吃不消,最後也隻能無奈放棄。章淩誌甚至在想,要不然等到退休之後,就和羅慧一起回栗漁村吧?找一處破廟房,就像大哥他們從前那樣,能過一天是一天也好。將兒子也帶回栗漁村,跟村裏批一塊地種著,娶個鄉裏的女人一起操持家務,哪怕窮困一點,也能填飽肚子虎撲下去。
想到章父,他忍不住腳步一頓,長歎了一聲。
太久沒有章父的消息了,最後一次見麵還是在淮興的糧油批發市場,那一次雙方鬧得很僵,他一開始還以為等到風頭過去對方又會重新原諒自己,可是沒想到對方的態度竟然就從那時起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