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藝進行時(2)(1 / 3)

他鼓勵大家特立獨行,要堅持自己的想法,要自己掌握思維的樂趣,獨立思考,勇敢打破禁忌跟愚昧。而他已經死了十年了,我們受到他多少影響?現在又能看到多少人敢於自己去思考?敢於打破禁忌和愚昧?恰恰相反,我看到的多是裝作“敢於”的樣子,而不是真正去思考。很多人不求深思,隻求思考的姿態。要說誰真敢打破禁忌,那就是他的遺孀李銀河教授了,但是,為什麼今天依然有那麼多人要她封嘴呢?這些人有沒有尊重過自由思考?如果我們斷定一個人炒作,是否就能否定她所說所做的一切?是否就不再需要思考她說的話、做的事情是不是另有道理?

王小波已經死去十年了,如今我們重新看他的作品會發現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你能夠看到那個時代的關懷跟現在有什麼差別,那時關心的問題到今天有哪些是我們依然要麵對的。

《沉默的大多數》這本文集讓我看到王小波也有盲點。書裏有篇文章講京片子與民族自信心,批評的是十幾年前,越來越多大陸的節目主持人開始學港台腔了。“港台文化正在侵入內地,尤其是那些狗屎不如的電視連續劇正在電視台上一集集地演著,演得中國人連中國話都說不好了。香港和台灣的確是富裕,但沒有文化。咱們這裏看上去沒啥,但人家還是仰慕的。”文章認為大家應該堅持說好京片子,從今天的角度看,這是一種語音歧視。比如我們說廣東話的人,有時候在香港會歧視一些廣東話說不好的人,甚至連廣州的廣東話也看不起,覺得很土。這種語音歧視背後包含的是一種文化歧視,比如“港台就是沒文化,隻是有錢”。這樣的想法出現在王小波的作品裏是個敗筆,但即便如此,這本文集裏的大部分文字在今天看來猶有新意。

最近十年,我們的思想界、文化圈喜歡搞論戰,一論戰就把人分類,王小波有時候被人撥到這邊來,有時又給歸到那邊去。我們看那些論戰,尤其是網上的論壇,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非常情緒化,動不動就要把人批判到死為止。比如不滿意某個人寫的文章,大家完全可以去討論如何不滿意這篇文章,而不需要上升到人格攻擊的程度。

這本書裏有一篇文章叫《論戰與道德》。十多年前,社會上轟轟烈烈的新文化事件已經很少發生了,但是王小波發現人們的論戰方式並沒有大的改變,還是要爭出誰好誰壞。他說當年上演了一個電視劇叫《唐明皇》,有一部分人說不好看,劇組的成員跟記者開了個研討會,會議紀要登在《中國電視報》上。“……我記得製片人的發言探討了反對《唐》劇者的民族精神、國學修為、道德水準諸方麵,甚至認為那些朋友的智商都不高;唯一令人慶幸的是,還沒探討那些朋友的先人祖宗。從此之後,我再不敢去看任何一部國產電視劇,我怕我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忽然知道自己生了個傻兒子而傷心--因為學習成績好,我媽一直以為我很聰明。去看電影,尤其是國產電影,也有類似的危險。這種危險表現在兩個方麵:看了好電影不覺得好,你就不夠好;看了壞電影不覺得壞,你就成了壞蛋。有一些電影在國際上得了獎,我看了以後也覺得不壞,但有些評論者說,這些電影簡直是在賣國,如此說來,我也有背叛祖國的情緒了--誰敢拿自己的人品去冒這種風險?”

某年秋天,王小波在北方一個小城市遇到一批耍猴的人。“他們也用太平天國楊秀清的口吻說:為了繁榮社會主義文化,滿足大家的精神需求,等等,現在給大家耍場猴戲。”在王小波看來,這就是他那代人的文化精神和文化氣息。我覺得到今天似乎依舊如此,我們很喜歡在文化論戰的時候把自己捧得很高很神聖,占據道德高地。這麼一來,凡是反對你的人,必是道德上可疑的人。

書裏提到要小心民族主義的情緒,文章名為《警惕狹隘民族主義的蠱惑宣傳》,與其說是要大家警惕民族主義,倒不如說是警惕蠱惑宣傳。他認為有人把民族主義用一種蠱惑宣傳的手法宣揚出來很有問題,如果我們這個社會上出現很多矛盾的時候,要解決現實問題是很難的。“最簡單的做法是煽動一種仇恨,鼓勵大家去仇恨一些人,殘害一些人。比如宣揚狹隘的民族情緒,這可以迎合人們野蠻的劣根性,煽動仇恨、殺戮,乃至滅絕外民族,都不要花費什麼。煽動家們隻能用這種方法給大眾提供現實的快樂,因為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假如有無害的方法,想必他們也會用的,我們應該體諒蠱惑宣傳家,他們也是沒辦法。”

整篇文章雖然看起來是在講納粹德國,但他在結尾處說,中國這個地方是個特別歡迎宣傳、蠱惑宣傳的地方,大家也特別容易中蠱惑宣傳的毒,所以,大家要好好小心。這是王小波十年前給大家的警告。

作者小傳

王小波,作家,唯一一位兩次獲得“台灣聯合報係文學獎中篇小說大獎”的大陸作家。1997年4月11日去世,此後民間出現了“王小波熱”的文化現象。出版作品有:《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我的精神家園》、《沉默的大多數》、《黑鐵時代》、《地久天長》;紀念、評論集有:《浪漫騎士》、《不再沉默》、《王小波畫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