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藝進行時(2)(3 / 3)

他所謂的自由主義精神指的是:與其做一個跟所有人想法一樣的,千人一麵的所謂的人,倒不如做一隻生活不被人設置,不被人擺布,堅持自己一套的豬。這種堅持自己一套,不跟別人一樣的想法來自什麼地方呢?在《思維的樂趣》一文中,他提到自己“文革”時插隊,非常苦悶。比如看戲,來來去去看八部經典樣板戲,再經典也看得讓人悶得發慌。他說當時管著他們這幫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軍人代表其實都是好人,但對他們來講,所謂“思維的樂趣”就是早晚背誦毛澤東思想,腦子裏麵什麼東西都不想。而對王小波而言這種生活實在太苦悶、太難受了。所以他得出一個結論:人不能隻求善良,還要思維上麵自由。如果在當一個好人和當一個有自由思維的人之間選擇,他寧願選擇後者。

很多人對“自由主義”有一種誤解,常常在互聯網論壇上看見有人說誰誰是自由主義者,這些說法是有問題的。原始的自由主義在道德上主張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多種不同理想的人生境界。可能你信仰某個宗教,根據這個宗教的指引上到天堂,這便是你最理想的人生境界。但對我而言,每天酒池肉林就是我人生的理想境界。自由主義的精髓在於你沒有權利把你的那一套理想的人生境界強加到我身上,我也不能強迫你跟我過酒池肉林的生活,因為沒有任何人掌握真理,沒有任何人有把握確定世界上哪一種理想的人生境界是完美的,是絕對真實的。因此我們應該開放,讓人人都有自由思考的能力,讓各種各樣理想的人生境界共存且彼此寬容,這樣我們便能夠彼此參考。或許我看一下你信的宗教教義,發現還挺有說服力,我可能會放棄我原來的想法,也可能是你放棄你原來的想法投向我這邊。這種共存與包容就是自由主義的精髓,它貫穿在王小波所有的雜文裏。

這本文集裏我最喜歡《沉默的大多數》,它講的是很多人批評中國人,說中國人老是沉默不說話,但王小波以親身體會得出“沉默不可怕,說話才可怕”的結論,因為“有時候我們是被逼聽很多話,也被逼說很多話”。什麼叫被逼聽很多話?他回顧小時候看大煉鋼鐵:“煉出的東西是一團團火紅的粘在一起的鍋片子,看起來是牛屎的樣子。有一位手持鋼釺的叔叔說,這就是鋼。那一年我隻有6歲,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一聽到鋼鐵這詞,我就會想到牛屎。從那些話裏我還知道了一畝地可以產30萬斤糧,然後我們就餓得要死。總而言之,從小我對講出來的話就不大相信。”偏偏這些話是高音麥克風,天天在耳邊響來響去。“我說自己多年以來保持了沉默,你可能會不信。這說明你是個過來人,你不信我從未在會議上‘表過態’,也沒寫過批判稿。這種懷疑是對的:因為我既不能證明自己是啞巴,也不能證明自己不會寫字,所以這兩件事我都是幹過的。但是照我的標準,那不叫說話,而是上著一種話語的捐稅。”

我們這個民族經曆過太多被迫要聽很多話的年代,也經曆過被迫要說很多話的年代。但是那些被迫聽的話,其真實性比不上自己真實餓著的肚子;那些被迫要說的話,其真實性也隻不過是一種必須要交的稅。誰愛交稅?都不愛交稅。但是你能不交嗎?

但凡說到王小波文章裏的自由主義思想,很多人就會說:對,沒錯,他就是個自由主義者,他是“右派”。在“新左派”和“自由主義”的爭論中,動輒就把人歸類,誰是新左派,誰是自由主義者,誰左,誰右等等。這樣硬生生的區分非常模糊和不準確,而且有些人實在很難將他完全歸到哪一邊去,王小波就是如此。雖然他有自由主義的思想特質,但很難說他就是個自由主義者,如果你以為自由主義就是“右派”的話,請看他是怎麼看待“左派”的。

《個人尊嚴》這本文集裏有篇文章叫《在美國“左派”家做客》,王小波曾到美國紐約一個老“左派”的家裏做客。去他家其實是為了找個地方睡,因為紐約住店太貴了。誰知去了他家後這位老先生就跟他猛講“左派”的事兒,想看他如何反應。他也當過革命小將,但偏偏就不想談這些事。從中我們看出一個從中國大陸去的知識分子跟一直在美國想搞革命的老“左派”觀點大不同。但是到了最後,王小波說:在美國的各種人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左派”,因為這些“左派”很單純,很可愛。

王小波常說自己受到很多人的影響,比如法國的大哲學家福柯,還有馬爾庫塞。馬爾庫塞是20世紀60年代美國青年“造反”運動及“左派”社會運動最大的思想導師之一。從這些人的著作中得到的養分,使得王小波對資本主義社會,對市場經濟影響下的問題有很深的批判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