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民國時期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況,這其中隱含著對今日知識分子現狀的不滿。
十幾年前,知識界湧起了民國熱,開始研究民國時期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況,這其中隱含著對今日知識分子現狀的不滿。《陳寅恪與傅斯年》的廣告語說“大師之後再無大師”,其實是盼著能再有這樣的大師。
將陳寅恪和傅斯年兩位史學大師放在一起,當然首先是因為他們在學術上的成就。陳寅恪性格內向,一生為學問而學問;傅斯年則脾氣火暴,也頗有事功。他後來成立中央研究院史語所[3],成為中國現代史學一個重要陣地。同時,他們兩人也是好朋友,還有姻親關係。傅斯年再婚,娶的是俞大維的胞妹俞大綵,而俞大維的妻子,正是陳寅恪的胞妹陳新午。大陸讀者也許對傅斯年比較陌生,因為他後來長居台灣,基本上與大陸隔絕了。實際上,傅斯年當年也是北大的風雲人物,“五四運動”爆發後,北大學生遊行的總指揮就是他。
讀了這本書,我們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代的中國知識分子很厲害。比如傅斯年,他在倫敦大學讀實驗心理學,同時還選修了化學、物理、數學、醫學等課程。後來他轉到柏林讀書,與陳寅恪同學。有一天晚上毛子水、羅家倫他們一起吃飯,大家翻傅斯年的書包,居然翻出一本三卷冊的地質學專業書。而傅斯年當時在德國學史料學和實證史學,也就是說,他從自然科學學起,經由心理學和地質學,最後才落腳於史學。俞大維也是這樣,先搞文史,後來又去研究軍工和彈道技術,最後在台灣做了“國防部長”。
傅斯年後來去了台灣,做了台灣大學校長,到現在台大校園裏還有一口“傅鍾”[4],每年12月20日他去世那天就會敲響。傅斯年其實隻在台大當了一年校長,影響卻很大。他一來就炒掉七十多個他認為不合格的教授,要求非常嚴格。當時台灣到處抓共產黨,傅斯年雖然反共,但如果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到學校裏抓人,他是要罵的;甚至還在報紙上寫文章公開聲明,說台大絕不兼辦警察任務,也不兼辦特工,當局若有真憑實據說某人是共產黨,可以依法查辦,但絕不能含糊其辭,血口噴人。可見,他一直都是“五四”時候的那個傅斯年,從未放棄捍衛學術的自由與獨立。
有一次他在會場上與人爭辯,認為獎學金製度不應該廢止,對刻苦努力肯用功的學生,應該想辦法替他們解決困難,讓他們有一個安定的環境,用心勤學。說完這話之後,他因為情緒太激動,宿疾發作,送去醫院沒多久就去世了。後來台大的學生還為此上街遊行,要求把與校長爭辯的那個人揪出來懲辦。可見在很多同事和學生心中,雖然都覺得他脾氣暴躁、行事霸道,但到底沒有辱沒那一代知識分子的風骨。
《陳寅恪與傅斯年》的書寫方式相當感性,故事生動有趣。比如傅斯年曾經寫過一封信給羅家倫,中間提到這麼一句話:“說點笑話吧,老陳回去坐二等艙,帶著俞大維那個生龍活虎一般的兒子,這個孩子就是俞大維[5]與一個德國女音樂教師生下的私生子揚和[6]。”
書裏還說到當年徐誌摩也在柏林,那時他正追求心中聖女林徽因,不惜與結發妻子張幼儀離婚,張幼儀尋死覓活不願離開。那些好事的留德學生就在一旁紛紛獻計,拉著徐誌摩到中國飯館要他請客。有一個綽號“鬼穀子”的留學生居然出了個主意,讓徐誌摩把張幼儀像捐麻袋一樣捐出來,移交給當時還沒有結婚的金嶽霖,大家都齊聲喝彩。沒想到金嶽霖也在這家餐館吃飯,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突然聽到有人用中國話喊自己的名字,就探頭出來看,結果把大家嚇得麵無血色。
關於這兩位史學大師,學術界也有很多學理研究,比如我最近看的一本《真理與曆史》。兩本書如能結合在一起看,相信大家會更有收益。
(主講梁文道)
《也同歡樂也同愁》
陳寅恪家族和台灣的淵源
因為是孩童記憶,讀來還是讓人有些安慰,覺得陳先生這一生到底還是有過歡樂和溫暖的。
《也同歡樂也同愁》是陳寅恪的三個孩子陳流求、陳小彭、陳美延一起寫的,書的副標題是“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筼”。這本書從子女的角度回憶了當年與父母一起生活的種種經曆。全書都用繁體字印刷。
陳寅恪先生是著名的史學大師,學問了得,但他一生的遭遇卻相當坎坷。剛剛學成回國,正該大展抱負的時候,卻遭逢亂世,四處逃亡;稍微安定下來後,視力又不好,終至雙目失明。本來他被牛津、劍橋邀請去做教授,因為戰亂的原因也沒去成,最後留在大陸,晚景很淒涼。
“文革”期間他遭受非人折磨,不僅斷了醫藥治療,每天還用高音喇叭在他耳邊轟炸,不許他再製造“毒草”。陳寅恪寫完一部《柳如是別傳》後就離世了,四十多天後夫人唐筼也跟著走了。後來陳先生的表弟俞大維[7]在台灣發表演講,提到這些事,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