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老人的回憶錄把年輕時代寫得栩栩如生,我不禁有點懷疑:那是真的嗎?一個七老八十的人真的能記得那麼清晰,連當年的語氣都記憶猶新?這似乎不太可能,多多少少會有點偏差吧。
荷蘭心理學史教授杜威·德拉埃斯馬是位記憶研究專家,在《懷舊製造廠:記憶、時間、變老》一書中告訴我們:人們寫自傳時,記憶似乎會發生變化,並非記憶變得不可靠了,而是一件事情以不同於當年的另一種方式被表述出來。
比起年輕人,老年人對這種變化更有經驗。因為一個六旬之人經曆過20歲,而一個年輕人不知道年過花甲是什麼感覺。經曆人生漫漫長路上的各種意外、挫折和欣喜之後,你記住這些東西的方式不同,它們的含義也就不同,記憶過程中會有一些細節上的修改來印證或支持你後來的解讀。
這似乎不足為奇,但我們仍然要問,那些細節真的記得住嗎?
直到最近20年心理學家才承認,對於回憶來說,可靠或許並非最重要,重要的是回憶的力量正在起作用。記憶在人到老年時重新返回,比中年時期更頻繁地出現在腦海裏,浮現出來的情景也更鮮明。
德國作家格拉斯[4]的自傳《剝洋蔥》出版時備受矚目,因為他承認並懺悔年輕時參加納粹黨衛軍的不光彩曆史。有記者問他:“當人到了幾乎八十歲的時候,所有這些事情離您一定非常遙遠了吧?”格拉斯回答:“不是這樣的,這一切都曆曆在目,宛如昨日。如果要我準確地說出1996年我做了哪次旅行,我非得瞧一眼哪本記事本不可。但上了年紀之後,對童年階段的記憶反倒清晰了許多。至於什麼時候是寫一些自傳的恰當時間,顯然也和年齡有關。”
這種說法很有趣。通常說老人記性不太好,因為他們容易喪失“預期記憶”。這是一種負責計劃的記憶,即打算做什麼的記憶。往事總是跟其他事情交織在一起,有背景,有脈絡,所以好記些。然而我們有時發現人越老,年輕時的記憶越清晰。二三十歲的人可能記不清十幾歲的事情,到了60歲反而記憶分外清晰,而且回憶自動湧現,無法操控。難怪很多人到了七八十歲忍不住要寫自傳,這其實是一種記憶驅使的衝動。
幾乎所有自傳都呈現一個模式:七八十歲的人回憶一生時,最近幾年占的分量最少,童年的事情稍多些,花最多時間書寫的是二三十歲。那是一生之中最具影響性、界定性的一刻,到老年就會突然湧現,提醒自己曾經走過什麼樣的路。
如果你問年輕人和老人一件最近發生的事,如果都記錯時間的話,年輕人會覺得就在不久前,老人則會把它提前很多年。這是記憶的“望遠鏡現象”:最近的事情推遠了,久遠的事情反而拉近了。這就是為什麼很多老人說孫子好久沒來看他了,其實可能上個星期甚至前天剛剛見過麵。
有些老人本來很愛讀書,後來完全失去興趣。是否因為刺激大腦記憶的東西越來越少,以致老人的記性不斷衰退?答案相反。大不如前的記性封鎖了越來越多原先帶著樂趣去探索的領域,老人不再回複來信,不再理解紀錄片的內容,慢慢陷入沉默。最重要的是,他連自己忘記什麼都已經忘記了。
(主講梁文道)
《洗腦術:思想控製的荒唐史》
揉捏大腦橡皮泥
多米尼克·斯垂特菲爾德(DominicStreatfeild,1969-),英國作家、獨立紀錄片製片人。擅長軍事與安全題材,拍攝探索頻道“恐怖時代”係列紀錄片等。《洗腦術》為美國中央情報局“情報官書架”推薦書目,另著有《可卡因傳奇》等。
對付洗腦術,本身就像洗腦。
朝鮮戰爭中,中國人民誌願軍犧牲慘重,為什麼會死傷那麼多人?一個原因是中國軍隊太過仁慈,把槍舉向天空以免射傷敵方。這是真的嗎?
說這話的是一位英國士兵。他被中朝軍隊俘虜了,過段時間在電台說,他得到中朝人民的寬待,現在出來坦白交代。這太離譜了吧?在彭德懷將軍的率領下,人家要打死我們,我們卻不射殺人家,這可能嗎?當時就有這麼一批英美戰俘出來“坦白交代”,比如說美軍不斷對朝鮮使用細菌武器,其實後來發現美軍並未發動細菌戰。
戰俘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這就涉及洗腦術。《洗腦術:思想控製的荒唐史》所說的洗腦術,並非廣義上針對社會層麵的大規模洗腦,比如廣告、政治宣傳,而是針對個人的思想控製。那位英國士兵的話,很明顯是思想控製的結果。戰爭結束後,朝鮮釋放了很多戰俘回國,但有20多人堅決不回去。這些人認為共產主義才是出路,資本主義太過腐朽,他們的國家攻打共產主義國家是背叛了二戰時期為正義作戰的光榮傳統。這件事立即引起西方情報部門的注意。他們並非第一次注意到共產主義陣營這種奇怪的現象。當年斯大林搞“大清洗”運動的時候,西方外交官在著名的莫斯科大審判[5]中發現:很多受審者自列寧時代就投身革命,一上法庭卻說他們叛國,而且坦白到歇斯底裏的程度,說他們背叛了共產主義,背叛了革命,請處以極刑。最後他們全部被槍決,而他們居然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