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身陷內戰(2 / 3)

“宵禁令”下達後,伴隨著飛機停飛,水路停航,全城停電,因為沒電還造成城區大部分地區停水,政府各部門工作基本上陷於癱瘓狀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藥店的經營和其他各行各業的經營者一樣,也基本陷入了半癱瘓狀態,以往早8點開門營業,現在改為9點30,由於沒有公交車,那些家遠的員工已無法來上班。本應下午16點關門,現在提前到了15點,晚了員工就回不了家了。更主要的是沒有了購買大宗藥品的客商。由於政府軍和反政府軍在中部地區對峙,交火激烈,交通基本阻斷,絕大多數內地客商都無法過來了。

藥店每日的購銷生意基本上就是靠金沙薩市區和近郊的小商小販購進購出,以微利勉強維持著。

藥店沒有生意,效益不好,同樣駐地“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每天店內關門後,我們用兩個大塑料桶,各容積約50升,從店內接上兩桶水(市中心某些區域及外國使館區還沒有完全斷水),裝上吉普車運回家中,一桶供吃喝,一桶供洗漱。金沙薩原本是一個電力充足的城市,平時做飯照明全用電。停電後,一切又恢複到原始生活狀態。做飯時隻能找幾塊石頭在院落牆角處擺成三角灶,上麵架上鋼盅鍋,用撿來的幹草樹枝燒火,鍋內或放米或放麵,煮上半鍋,也沒有青菜,用鹽或醬油攪拌一下即食。後來連醬油也沒了,隻好用鹽拌飯湊合著下咽。這種做飯的方式與吃飯的樣子和當地的平民百姓基本是一樣的,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用手抓著吃,而我們還有碗筷。那段時間我們可謂真正地融入到了非洲最底層的平民社會,連為我們看守院落大門的黑人兄弟一見我們做飯吃飯的樣子就湊上來調侃:“大夫,現在我們是一樣的,您成了一個剛果人。”

院落裏的幹草樹枝燒完了,我就招呼看門的黑人兄弟爬上高大的芒果樹,去扒那些幹枯的樹枝。院落中有兩顆高大的芒果樹,上麵有些枯枝。等院落裏能燒的東西都燒完了,我就和看門人到院外附近去撿拾一些,湊合著煮熟這半小鍋米飯。

在這種戰爭環境下生存,時時潛伏著一定的危險,說不定會出現什麼樣的險情。我躲在角落做飯時,院外不遠處時不時會響起一陣“劈裏啪啦”的槍聲,情況不明時搞得我們相當緊張。最危險的一次還差點兒釀成大禍。

那是戰爭開始十餘天的一天下午16點左右,我在院落點火做飯,由於撿來的樹枝有點兒潮濕,點燃後直冒煙。那天無風,炊煙徑直升得老高老高,我見狀隻好起身到院外準備撿些幹草枯枝用來引燃隻冒煙不見火的濕樹枝,哪知我剛出大門,隻聽頭頂前方由遠而近一種“哨”音呼嘯而來,抬頭一望,啊呀!頭頂前方約幾十米高處一顆“40式火箭筒”發射的彈頭徑直向我頭頂上方飛來。我來不及多想順勢側臥到牆根處,眼還一直盯著飛來的彈頭,以為它會飛過我頭頂到另一處落地炸響,萬沒想到彈頭就在我頭頂正上方“砰”地一聲淩空炸響!在它炸響的同時,我本能地閉上了眼,心想“完蛋了”。隻聽“嘩啦”一聲,一塊碎磚頭夾雜著塵土掉在我頭前兩三米處,爆炸聲過後,我小心翼翼起身察看,原來是彈頭爆炸的彈片把我們院落高達三米的圍牆牆頭上的一塊磚給削了下來!好險啊!如果當時我是站著觀望,那其餘的彈片說不定真能削著我,非死即傷,後果不堪設想!

後怕的同時,我猛地一驚,是不是我做飯時高高升起的青煙引來了一枚40式火箭彈?我三步並作兩步趕緊跑回院裏找水澆滅了餘火,並用扇子驅散了餘煙。做這頓飯我受了一場驚嚇,還吃了頓不生不熟的夾生飯,此後做飯時再也不敢讓它冒青煙了,而是邊燒火邊用扇子驅趕煙霧。至於是不是因煙霧“引”來了飛往我們駐地的火箭彈,不得而知,但盡可能地防範就是了。

一天兩頓飯,是剛果(金)人的飲食模式。戰爭前是早7點、晚19點,間隔12個小時,每日如此。戰爭打響後是早7點、晚17點,間隔10個小時,我們也“入鄉隨俗”,天天也是兩頓飯。中午在店內餓得頂不住時就買兩根香蕉或芒果充饑,因其他食品極少,吃“傷”了,以至後來我回國至今都很少吃香蕉和芒果。

每日下午17點吃完第二頓飯,天還不黑,我們就抓緊時間休息一兩個小時,不然等太陽落山天黑以後槍聲響起時就無法入睡了。

自戰爭一開始的那個夜晚我就發現和感受到:剛果(金)軍人打仗時有兩個特點:一是白天不怎麼打,隻偶爾聽到有稀落的槍聲,非得等到太陽落山天完全黑了下來才正式開打,一直打到午夜時分或淩晨才停下來。二是政府軍與“叛軍”雙方交火時士兵大多是“槍口抬高一寸”,對空射擊,隻聽槍聲不見人傷。輕重武器一齊上,“乒乒乓乓”打了半夜,雙方第二天卻都很少有多少傷亡者,隻是相互嚇跑對方而已。

知道了這兩個特點,等天黑下來槍聲響起時,我們租住同一院落的幾名中國人就聚在一起,來到寬闊的陽台上各自找一個角落席地而坐,透過陽台的鐵欄杆向槍聲響起的地方觀望。我們的租住地地勢較高,大半個金沙薩城區在白天晴好天氣時一覽無餘,瞭望視線極好。處於戰爭時期無電照明的城區夜晚到處一片漆黑,所以,哪兒一有亮光看得非常清晰。

天黑透了,政府軍開始了對藏匿在市區各個角落的小股反政府武裝的大規模搜剿,各種步槍、衝鋒槍、輕機槍甚至重機槍、手雷、手榴彈等輕重武器開始在城區不同的區域響起,一陣緊似一陣。雙方交火時打出的曳光彈和各種槍支打出的帶有亮光的彈頭交織在一起,劃破漆黑的夜空,煞是壯觀。

剛開始的兩天,所聽到的槍聲、爆炸聲和所看到的曳光彈、流彈是一片混亂地交織在一起。等過了幾個夜晚,我們就有了經驗,聽出看出了一些門道:形成密集的響聲時肯定是政府軍在進攻、在追擊,槍聲稀落的地方則一般多是“叛軍”在撤退或逃跑。有幾次根據槍聲判斷戰鬥在向我們的租住地附近發展,因為駐地周圍先是有了稀疏零星的槍聲射向遠方,而遠方四周則是密集的輕重機槍向我們駐地附近掃射過來,戰鬥即將在駐地周圍展開。

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幾個人都不敢去陽台上“觀景”了,連忙貓著腰緊貼牆根撤回房間裏,遠離門窗躲在牆角處開始“聽景”了。遠處的槍聲越來越近,密度越來越大,流彈彈頭直砸得頭上鐵皮屋頂“劈裏啪啦”“乒乒乓乓”如同下冰雹一樣,恐怖極了。

第二天一早,看門的黑人兄弟等我們起床後慌忙跑來,帶著從院落中撿拾的各種槍彈彈頭向我們展示昨夜的“戰果”,令人不寒而栗。

就這樣,夜複一夜,在金沙薩全城一片漆黑的夜晚我席地蹲坐在陽台上觀看著由各種槍彈、曳光彈、手雷、手榴彈外加40式火箭彈交織在一起的“焰火”,好似一場場每晚都在上演的“焰火”晚會。

3

我們有兩次被打、一次被搶劫的經曆,戰火災難終於降臨到我們頭上。

事情發生在8月19日,戰爭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大部分“叛軍”已被政府軍趕出了金沙薩,但還有小股人員在市區內活動。殊不知,被趕出金沙薩的大部分“叛軍”在向中東部撤離的同時,卻有另外一股人馬又從森林深處折了回來,而且人數還不少,約有幾百人,這些人返回的目的主要是接應戰爭初期沒來得及撤出金沙薩市區的同伴。因為金沙薩在市區和市郊周圍駐紮的剛果(金)政府軍已設立了層層防線,一是防備大股“叛軍”偷襲,二是防備市區小股“叛軍”逃離市區,想就地消滅。這樣就不可避免地會發生一些規模不等的局部戰鬥。

那天上午8點過後,我們開車來到藥店,開門後客人不多,我就與店員們聊著金沙薩前一晚戰鬥的情況,相互溝通信息。這是我們每天白天藥店開門後與店員們必做的一件事情,以此來判斷戰況的進展。

正聊著,忽然聽到金沙薩機場方向傳來了隱隱約約的炮聲和爆炸聲。機場離我們在市區的藥店約七八公裏,這樣大的聲響傳來一定是重型火炮的聲音。聽到炮聲,幾個女店員有些慌亂,詢問我:“大夫,打炮了。我們家在那個方向,我們怎麼辦?”我勸她們先鎮靜,不要慌,隨即安排藥劑師到附近店裏打探消息。不一會兒,隆隆的炮聲和爆炸聲又連續響起,而且越來越密集。打探消息的藥劑師也回來了,告訴我們,市場各處的人們都在議論是“叛軍”打回來了,已經攻到了金沙薩機場附近,想要占領機場,政府軍正在反擊,與“叛軍”對打。情況難以預料,藥劑師建議我們趕緊關了店門回家躲避。

我為了確認情況來到街上,隻見各類商店的店員都紛紛在忙著關閉店門,人們都來去匆匆,一副副緊張的麵孔從眼前走過,更使人感到了不安。人們都知道而且是經曆過,一旦在市區打起來就會造成很大傷亡和出現大規模搶劫事件。最好的辦法就是關閉店門,回家躲避。見此情況,我趕緊回店,老邢已指揮店員們把店門關閉鎖好了。我馬上告誡聚在門口等我的店員:“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能回到家更好,暫時回不去的就到朋友家躲避一下,等安全了再回去。”誰知這告誡店員的囑托後來卻被我們自己應驗了。幾個店員聽了我的囑托後就各奔東西散去,藥劑師這時怕我們語言不通,回家的路上不安全,執意要送我們回家。我們謝絕了他的好意,獨自開車離開藥店奔向回家的路。

我們每日來往藥店常走的一條大街是以剛果(金)獨立日命名的大街叫“6.30大街”,街道比較寬敞,路也好走,走這條大街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回到家。可當我們從藥店出來即將拐上這條大街時,在一個路口被軍警憲兵攔了下來,憲兵告訴我們,整個“6.30大街”已被封鎖,任何民用車輛不許通行,隻允許軍車通過。我抬頭向離路口不遠的大街上望去,正好有一隊軍車快速行駛通過,有的滿載全副武裝的士兵,有的車後牽引著重炮,浩浩蕩蕩向機場方向駛去,這是政府軍趕往機場增援的部隊。見此情況,我倆趕緊掉頭,將車駛向另一條回家的道路,誰知這條路也被封鎖,各主要路口都有軍警憲兵設立的檢查站把守著,查驗著通過路口的所有車輛。而遠處機場方向隆隆的炮聲又一陣緊似一陣的傳來,同時還夾雜著重機槍“噠噠”的射擊聲。我倆更緊張了,我和老邢商量,我們家離這兒還很遠,路上說不定會出事,我們不僅怕“叛軍”打進來搶劫我們,也怕政府軍在戰時征用我們的吉普車,那也如同搶劫。因為我曾了解到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戰時政府的軍人、警察、憲兵等人可隨時隨地征用民用車輛用於軍事行動,不管你是本國公民還是外國人都不得拒絕。而一旦你的車輛被征用,一般就再也找不到了,這樣的事例太多了,而且大多數外國人開的都是好車,這種危險太大了。我們最怕的就是這個!鑒於此種情況,我們決定先到附近的另一家中國人居住的地方躲避一時吧。就這樣,我倆開動吉普車繞過設有軍警憲兵的大路口,拐上一條沒有設卡的小路向朋友家駛去……可誰知偏偏在這條小路上出了問題。拐上小路不久,因路況不好,我們的車行駛的並不快,車的前後既無車輛也無行人,兩側是約一人高的蒿草,深不見人。我倆還暗自慶幸找到了一條去朋友家的捷徑。老邢謹慎駕駛著吉普車,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注視著前麵和路兩側深不見人的蒿草。突然,在我們剛剛駛過去的路兩側蒿草深處躥出幾名全副武裝的軍人,邊追邊向我們喊叫招手,示意停車。我從車的後視鏡中看到了他們,對老邢說:“停車吧,有軍人追來了。”老邢誤以為是藏在路邊深草中的“叛軍”出來搶劫的,不但沒停車,反而把車子加速開得更快了。吉普車在坑坑窪窪的路麵上顛簸,左右搖晃著繼續向前駛去。這時,我伸出頭向後望了一眼。這一望吃驚不小,嚇了一大跳,隻見吉普車後麵不遠處追趕的軍人中有兩名軍人不追了,他們端起衝鋒槍向我們的吉普車瞄準,準備開槍射擊了。在這危急時刻,我扭頭衝老邢大喊:“快停車,他們要開槍了!”老邢可能是緊張過度,隨口說:“不會吧!”車速雖慢了下來,但就是停不住車,正猶豫著,隻聽“噠噠噠”一陣清脆的衝鋒槍連發射擊聲從車旁擦過,彈頭“撲哧撲哧”地鑽進車前不遠處的土路中,隨即冒起一溜夾雜白煙的塵土。這當兒,又有幾發子彈從車頂飛過射向遠方,看樣子他們隻是做警告射擊,再不停車,那一切都完了。我猛地回過神來,趕緊拉住了手刹,吉普車才停了下來。老邢這時也反應了過來,在熄火的同時立刻拔下車鑰匙順手放在座椅下一個小縫隙中藏好。這工夫在後麵追趕的軍人趕到了,他們趕到的同時又有幾名荷槍實彈的軍人從車的正前方一棵大樹後麵的蒿草中趕了過來,七八支衝鋒槍、步槍對準了我們。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氣喘噓噓地來到車門一側用手槍指著我命令道:“下車!”我和老邢同時從兩側開門下車,這時旁邊另一個軍官說了一聲:“噢,中國人。”我回答:“是的。”軍官接著說:“出示護照!”我倆從口袋中取出護照交給軍官,他看後口氣和緩了許多,繼續問話:“中國醫生,剛才為什麼要跑呢?”從著裝和武器配備上我已判斷出他們是政府軍,這時已鎮靜下來,用開玩笑的口氣和軍官對話:“為什麼跑?我還以為你們是‘叛軍’呢!”然後又反問了軍官一句:“你們為什麼向我們的車開槍,敢打中國人?”軍官回答:“我們還以為吉普車裏有‘叛軍’呢?不知道是中國人的車。”說到這兒,其他一直端槍對著我們的士兵也把槍收了起來。我趁勢打開四個車門和後備箱對他們說:“檢查吧!哪兒來的‘叛軍’呢?”軍官走上前來,關上車門,以友好的口氣對我說:“對不起!中國大夫,誤會了,這一帶晚上有‘叛軍’活動,機場那邊的‘叛軍’要打過來了,我擔心他們混在你們的車上進城。現在沒事了,你們走吧。前麵還有崗哨,我通知他們放你們過去。”聽到這裏,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禮貌地說:“謝謝你,軍官閣下,再見!”我和老邢上車的同時,四周的軍人在軍官的招呼下也都離去。老邢找出車鑰匙,重新發動車子,慢慢地繼續向前駛去。路上果真又遇到了兩處明崗,這會兒我們都是主動停車接受檢查,他們一看是中國人的車也沒再刁難,順利放行。不長的一段路,走了約半個小時,才安全到了朋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