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午10點一直到下午16點,我倆都在朋友家躲避著,直到聽不到遠處的槍炮聲,又安排黑人兄弟上街打探到大路已解除交通管製,已有不少民用汽車上路行駛的消息後,我們才離開朋友家,向我們駐地駛去。
為了避免吉普車被征用,回到家中我們立即卸掉一個車軲轆或拆掉車上的電瓶藏起來(或埋或放入地下室),等第二天用時再裝上。沒辦法,這就是戰爭時期,什麼不安全因素都需要預先盡可能考慮到。
第二次被槍掃射時,是在自家大門口。那是8月下旬的一天,距上次在路上遭槍掃射不到一周時間。那天下午回到家中剛剛吃了點兒鹽水米飯躺下休息,忽然聽到駐地附近傳來斷斷續續的槍聲,而且彈著點是朝我們住的這個方向來的(鐵皮屋頂已有彈頭砸落下來的聲響)。我感到納悶:“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開打了?”連忙起身下床,躬身貓腰來到外麵陽台想察看一下情況。這工夫老邢已蹲在陽台上一個柱子後麵,自上而下地向大門外張望著。我來到老邢身後剛想問一下情況,這時“咚咚咚,咚咚咚”,自家的大黑鐵門外傳來了急促的砸門聲,還不時有兩聲“嘭嘭”更大的響聲,是用腳踹門的聲音。一般中國人來訪串門都知道按門鈴或輕聲拍門叫我們的名字,聽到應聲,看門的黑人兄弟才能前去開門,如果聲音不對或無應答,就不能隨便開大門。這一點在戰爭一開始我就對看門的黑人兄弟反複強調過,他也遵守得很好。這次外麵砸門,聲音急促,一聽就知道情況不對。黑人兄弟在緊靠大門口的小屋內貓著不敢動,任憑外麵把門砸得“咚咚”作響,並伴著大喊大叫聲。我和老邢蹲在陽台上居高臨下把看門人的舉動觀察得一清二楚,可惜因圍牆太高就是看不見大門外砸門的是什麼人。這工夫,附近的槍聲越來越近,砸門的人這時反而不砸門了,我正在愣神時,忽聽“噠噠噠”一串衝鋒槍點射聲,砸門的人用衝鋒槍直接向大鐵門射擊了,他想用子彈打開鎖在大門裏的鐵鎖!槍聲一響,看門的黑人兄弟嚇壞了,手抱頭蹲在小屋門口不知所措。我一看情況不好(黑人多數特別怕槍響,一聽到槍聲就會控製不住自己),黑人兄弟想要往我們待的地方跑,如果他跑動有可能被流彈擊中,而我最擔心的是他會在慌亂中大聲喊叫或者把大鐵門打開,那樣說不定會出什麼事情。想到這兒,我對老邢說:“我去把他控製住!”說完,貓腰溜出我們的住房,順著院內花池兩手著地幾乎是爬行著來到了小屋門口。這段距離約有30米,在我爬行中又有十幾發子彈從已被穿透的大鐵門上射了進來,打在我身旁不遠處的水泥地上,彈頭把地麵打得“噗噗”直冒煙。
來到黑人兄弟身旁,我用手勢示意他:“別喊叫,別亂動,別害怕,我和你在一起!”黑人兄弟直愣愣地望著我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明白了我的意思。等黑人兄弟穩住了情緒,我站起身從一個20厘米見方的小窗口側臉向外望去想一探究竟。這一望搞明白了:原來大門外是兩個身穿破舊軍裝的軍人,身挎衝鋒槍,肩上斜掛著子彈袋,腰間掛有手雷和水壺,其中一個人朝大門射擊,另一個人則朝越來越近的響槍方向射擊,掩護朝大門射擊的人。“我說門外槍聲打得這樣激烈,原來如此!”激烈的槍聲在我到小屋後又打了幾分鍾左右便了無聲音,“叛軍”見進院內躲藏無望,就翻越胡同盡頭的一處矮牆向遠處跑去。不多一會兒,門外傳來了“劈裏啪啦”向遠處追去的跑步聲,槍聲又在遠處響了起來……回過神來的黑人兄弟告訴我,先來砸門踹門開槍射擊的人是“叛軍”!後麵來追趕的人是政府軍。我問他:“你怎麼知道?”黑人兄弟回答:“一開始砸門時他倆喊叫我聽到了,他倆是想進院來躲一躲政府軍的追趕。”這回輪到我愣神了!媽呀!要是大鐵門真的被打開了,我們的家就會成為這次戰爭的一個小戰場,那可就熱鬧了!
安靜下來以後,我和黑人兄弟在院落中撿到了幾十發衝鋒槍子彈頭。
除了這兩次遭遇衝鋒槍掃射的經曆外,還有一次更加危險甚至差點兒危及生命的經曆,那就是遭遇了一次軍人的持刀持槍搶劫,而且我們至今沒搞清楚到底是政府軍還是“叛軍”搶劫了我們。
那是1998年12月31日,自戰爭開始已經過了五個多月,由於“叛軍”和盧旺達、烏幹達等國的部隊合為一股軍事力量,已在剛果(金)的中部建立起了一條防線,與政府軍形成了對峙局麵。首都金沙薩離這條對峙地帶有數百公裏,因而出現了相對穩定的局勢。自9月下旬起,實行了一個多月的宵禁令已解除,水、電都恢複供給,國際國內航班已基本趨於正常。人們又過上了相對穩定的和平生活。
我自4月份到金沙薩,至今辛苦了多半年,要過元旦迎新年了,我們選擇了一家規模較大、物品較豐富的超市選購了一些平時難得吃到的、適合中國人口味的各類食品,大包小包地裝上車,心滿意足地往家奔去。這時我們車上有四個人:我和老邢、劉緒恒大夫(劉緒恒大夫在國際航班恢複通航後於10月上旬從中國返回了金沙薩),還有一位也是在金沙薩經商的年輕小夥子。我們四個人在車上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一會兒工夫我們的車子就拐下主路進入了我們居住地外麵的那條寬敞的胡同。這條胡同是一條死胡同,胡同的盡頭有一道上麵有一個小豁口的矮牆,能容一人通過,車輛則不能通行。胡同盡頭兩側隻有相對的兩戶人家,都是深宅大院,我們的家靠右側,距主路約200米。當我們的車一拐進胡同時,坐在前麵副駕駛座位的我一眼就發現了胡同盡頭有一輛白色轎車停在那裏,車子由老邢開著,劉緒恒大夫和那位年輕朋友坐在後座上,我當時提醒老邢注意一下前麵的那輛車,老邢回答:“不理它,可能是等我們對門那家人的。”說話間,我們的車來到了那輛車前,因為車子要右拐彎進入我們的家了,速度也慢了下來。這時我聽到那輛車是發動著的,由於車窗是深褐色玻璃因而看不清車內坐著什麼人。老邢按了兩聲車喇叭,看門的黑人兄弟很快打開大門,車子駛進了自家的大院,剛停穩,我們正要下車,我一扭頭發現那輛白色轎車尾隨我們的車也進入了大院停了下來。我預感到情況不妙,反應極快地把肩上的一個小挎包摘下來,迅速藏在座前腳墊下麵。就在我藏包的一瞬間,停在我們車側後的那輛白色轎車上衝下來三個手持衝鋒槍和軍用短刀的軍人,徑直朝我們圍了過來。我和劉大夫及那位年輕小夥子已下車,隻有老邢還留在車上。三個軍人中的兩個人圍住了我,其中一人的衝鋒槍口已抵住了我的胸口,另一人一手端搶、一手持刀揮舞比畫著,低聲用法語喊道:“包,你的包給我!把錢給我!快點兒!”這時與我同在一側的劉大夫開口用法語說道:“我們是大夫,沒有錢。”同時又對我說到:“不要緊張,要原地不動配合他們,你一動可能就要出大事。”見我說沒包沒錢,而且一直站在那兒不動,持短刀的軍人離開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開始搜查,而另一個軍人的衝鋒槍口始終對著我的胸口。當時因情況緊急,藏包時不小心把挎包帶子露在腳墊外麵了,包很快就被翻了出來,搶走了。見找到了包,手持軍用短刀的軍人舉起他那把鋒利的刺刀繞車一圈把四個車輪胎中的三個各刺了兩刀,“撲哧、撲哧”地放了氣。這當兒,我才看到另一名軍人手持衝鋒槍一直對著老邢那側車門,老邢一直下不了車,在駕駛座上呆坐著。而且還有一名持衝鋒槍的軍人把我們的看門人從大門口那兒押到了我們麵前。
一共是四名軍人搶劫了我們,四名全副武裝的軍人搶劫了四位手無寸鐵的中國平民,手持衝鋒槍和短刀,腰掛手雷,穿著破爛不堪的軍衣,一副驚恐不定、氣急敗壞的模樣。包搶到手了,他們沒再采取進入房間搶劫的行動。在一頭目的招呼下,四人快速登車,倉惶逃離了現場。
由我保管的包內裝有1200美元現金,這些錢是我為員工發工資買東西和我們自己買東西後剩餘的,除此之外還有部分手續文件和發票單據等重要資料,全被搶去了。
不幸之中的萬幸是他們沒有進一步傷害我們和進入房間搶劫。事後分析,他們就是衝著我保管的包來的。如果當時他們進入我的房間搜查,那後果更不堪設想,因為裏麵放有我們幾個月來掙的那些血汗錢啊。
劫匪離去後,劉大夫詢問看門的黑人兄弟“為什麼把他們放進來?”他回答:“您們進門後他們的車緊隨後麵跟了進來,我以為是您們約好的朋友一同來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們車上的一個人就跳下車來,我一看情況不好,剛要喊,跳下車的軍人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拿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不讓我出聲。我沒辦法,眼看著他們圍了你們。”
當晚,我們幾個人連晚飯也沒吃,相對而坐,麵麵相覷,商量對策,最後一致決定——搬家吧!搬到一處交通便利,離市區較近,中國人相對聚集的區域。這樣可能會安全一些。
我們就這樣度過了1998年的最後一天,1999年新年到來之前的新年之夜……這就是戰爭狀態下的剛果(金),這種恐怖和驚嚇對我們的心理傷害是巨大的,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創傷和陰影,難以彌合,況且那還是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的戰爭環境下。無論你是本國公民還是外國僑民,隻要你處在這樣的環境下,就得遭受戰爭帶來的種種磨難……警示錄:
在非洲大陸,時有處在戰爭中或戰爭邊緣的國家和地區因動蕩不安的地區形勢導致不同程度的搶劫事件發生,有時甚至是全國性的,而剛果(金)就是一個極易發生大規模搶劫和騷亂的不穩定國家。1991年6月和9月、1993年1月、1997年5月這兒曾發生過較為嚴重的大規模搶劫和騷亂事件,涉及全國,其後果相當嚴重。
剛果(金)的黑人搶劫一般是“謀財不害命”。故防護上起初盡可能不要讓人群湧入你所居住的庭院和房間,一旦進入庭院或房間那就無防可守了,隻能任其胡作非為,搶什麼要什麼,拿去就是了,千萬不可試圖反抗或搏鬥。否則,輕則被毆打致傷痕累累,重則死於刀槍棒棍之下,甚至身首異處,慘遭焚屍者亦有之。
1991年6月,金沙薩發生了一起大規模搶劫事件。在黑壓壓的如同狂奔的野牛一般的人群中,夾雜著不少暴徒,衝入無防可守的中國駐金沙薩農業專家組總部,開始了肆無忌憚的瘋狂搶掠,沒有庭院的居住地被掘地三尺,其目的是翻找美金。十幾位中國專家組成員被扒光衣物,隻剩下一條內褲,毫無反抗能力,眼瞅著駐地被洗劫一空,片紙不留。原先有三尺高的矮圍牆,此刻成為兩尺高的斷垣殘壁,破敗至極,慘不忍睹,損失慘重。
中國駐金沙薩農業專家組總部被搶劫後,中國大使館發動所有在紮伊爾的中國人募捐,以解同胞之急。
1991年9月23日,金沙薩又一次在部分軍人鼓動下爆發了一起更大規模的騷亂和搶劫。數百人包圍了中國醫療隊總隊駐地,砸門聲、呐喊聲震撼著大院內每一個中國醫療隊員的心。隻是由於中國醫療隊高大堅固的圍牆擋住了暴徒的反複衝擊,才沒能衝進院落。再加上相距不遠居住的中國大使館經參處工作人員搬來了總統府國賓館大理石宮的守軍,鳴槍警告才驅散了人群,使中國醫療隊逃過一劫。
1997年5月,卡比拉政權攻進金沙薩前夕,蒙博托總統的舊部撤退逃離金沙薩時,金沙薩市區部分區域發生了搶劫事件。“敗兵猛於匪”,那些撤退逃跑的敗兵一邊撤一邊搶。這次搶劫使不少留守金沙薩分散居住的中國僑民、商人遭到了敗兵們持刀持槍不同程度的洗劫,有的人身還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受傷害者多為與劫匪搏鬥所致。
寶貴的經驗及教訓,往往是用血和生命為代價換來的。請時刻牢記:
身處異國他鄉的中國人,在非洲大陸要時時警覺,人最寶貴的是生命,重於一切,高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