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匪歌(1 / 1)

孟類兒被俘,不怪別人,就怪他爸孟買飯。孟買飯是大地主,擁有四十畝良田,二十間房屋,可是他特別摳門兒,土匪三胡子向他要十石糧食,他不但不給,還讓炮手轟掉三胡子一隻耳朵和四五個兄弟,仇就這樣結下了。

三胡子有個女兒,叫胡鈴鐺,和孟類兒同歲,卻比孟類兒能做事。胡鈴鐺這天正在家裏練飛鏢,看到父親敗北而歸,還生生沒了一隻耳朵,不由怒火中燒,備好戰馬去了孟莊。

胡鈴鐺勇猛出名,且也足智多謀,戰馬把她帶到孟莊的村頭,她的鬼主意就來了。她在一座破廟裏簡單地化了妝,出來時就變成了一個賣針頭線腦的中年婦女。中年婦女挎著籃子,上麵蓋著一片葵花葉子,葉子下是她的盒子槍。葉子上是女孩子繡花的五彩絲線。

眼下正是天將黑未黑的時候,胡鈴鐺從村西吆喝到村東,不見買線的,卻見村口回來一輛馬車,胡鈴鐺迎了上去,對著車上坐著的一個女孩說,買絲線嗎?絕好的絲線。女孩欲要搭話,趕車的老板不讓,一甩鞭子馬竄了出去。

車子經過胡鈴鐺時,車上的女孩嘬起嘴,手做成喇叭,對胡鈴鐺說,明天中午,學校。之後還向胡鈴鐺揮了一下手。胡鈴鐺看到,她的月白色的袖口裏,伸出畫筆一樣纖細的胳膊。

有了孟類兒的相約許諾,胡鈴鐺心花怒放。

學校就在離孟莊不遠的王八鎮,胡鈴鐺為自己打一把破得不能再破的油紙傘,頭上圍著一個看不出什麼顏色的髒毛巾,又把昨天的乞丐服穿上,躲在學校旁的老榆樹下乘涼。

中午的時候,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來到胡鈴鐺跟前,她們品評著各色絲線,還有發夾和小鏡子,孟類兒就在這群女孩中。孟類兒太喜歡繡花了,她的衣服上,袖口上,鞋子上,到處是她親手繡的各種各樣的花,她繡的花動感強,色彩搭配協調,一朵朵像比賽一樣競相開放。

有那麼一刻胡鈴鐺都癡迷了,她甚至不想對孟類兒下手了,但一想到父親失去的一隻耳朵,還是新仇舊恨都上來了。舊恨就是胡鈴鐺早就羨慕孟類兒了,她們同歲,孟類兒能上學,她卻不能上,孟類兒有心思繡花,她卻沒心思,她的心思都投到了和父親南征北戰了。

剛才她坐在樹下,聽學堂裏傳出來的朗讀聲,她不知朗讀的是什麼,卻覺得十分的好聽,十分的誘人耳目,隻是她一句也不會,一句也聽不懂。這會兒孟類兒就在她的眼前,她就問孟類兒你們剛才背誦的是什麼課文。

孟類兒手裏拿著絲線,愛不釋手。漫不經心地回答,《增廣賢人》。胡鈴鐺說,你能為我背一段嗎,你若背一段,這些絲線我不要錢。孟類兒不情願,說,你就那麼願意聽?胡鈴鐺說,我不但願意聽,我賣了這些絲線,也要上學堂。

此刻上課的鈴聲響了,其他的女孩子一哄而散,隻有孟類兒站在胡鈴鐺跟前沒走,她還是對買哪種顏色的絲線舉棋不定。胡鈴鐺指導她說,你每個顏色都要買一些,繡馬蹄花時用這個灰加白色,繡玫瑰花時,用這個深粉色,黑色你也應該要一點,繡燕子時離不開黑色。

孟類兒聽了胡鈴鐺的,付了錢,她又對胡鈴鐺說,你隻賣線不賣花樣兒,如果有花樣兒你的絲線會賣得更好。胡鈴鐺馬上說,我有花樣兒啊,很好看的花樣兒,在村口的擔子上呢。你等會兒,我去取。胡鈴鐺站起身佯裝要走,孟類兒叫住她,問,遠嗎?我和你一起去。

孟類兒被胡鈴鐺用馬馱著來到大帳,已是掌燈十分,哨位告訴她,她媽找她都找瘋了,胡鈴鐺沒管這些,徑直把孟類兒帶到自己的閨房。她甚至還在反綁著雙手的孟類兒臉上親了一口,胡鈴鐺此時高興極了。

孟類兒虎落平陽哪還有這份心思,她邊哭,邊哀求胡鈴鐺放了她,胡鈴鐺說,我費這麼大勁把你弄來,那有放你之理。放你也成,你把你這些年學的課文都背給我聽,就放了你。孟類兒一聽更是哭聲不止,她說,我知道你是胡鈴鐺了,隻怪我瞎了眼沒看清你。胡鈴鐺樂了,說,這就好。孟類兒說,和我爸有仇你找我爸,找我幹什麼?胡鈴鐺說,找你爸隻能要他命,找你你能為我背課文。孟類兒說,你都做了土匪,背課文有什麼用?胡鈴鐺一聽從腰間掏出槍,向著棚頂開了一槍,說,土匪就不學文化了?土匪就隻配當土匪了?我要做個有文化的土匪。孟類兒說,可是有了文化就做不成土匪了,有文化的人都善良。胡鈴鐺對孟類兒的話若有所思。

從此,胡鈴鐺的閨房裏,響起了朗朗的詩文聲,起初這聲音哀怨,還夾雜著哽咽聲,漸漸的就像流暢的小河了:知己知彼,將心比心。近水知魚性,近山知鳥音。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秋天的時候,三胡子的耳朵好了,耳朵成了一個洞,無獨有偶,胡鈴鐺的後牆也有一個洞,探子來報,孟類兒跑了,胡鈴鐺早就知道似地擺擺手,讓他少管閑事。之後手起槍落,探子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