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那年,在飯店做收款員,是個令我同事羨慕的行當。
收款在前堂,就是在大廳隔出一塊做小賣店的地方,放張桌子做收款台,對麵是窗口,窗口外是顧客,窗口內是我,像碉堡上的機槍口,我每天對著外麵突突突地掃射,如果我贏了,大把的錢就進了錢箱子,如果顧客贏了,他們就吃得酒足飯飽,走時還對我揮揮手,把幾張零角票子扔在收款台上,做為我買冰棒的賞賜。
別小瞧這巴掌大的地方,它是一個飯店的中樞,上百人吃飯都要通過我的手,給他們發放通行證,他們把通行證交給服務員,後廚才能知道他們要吃什麼,上灶師傅也才能按著他們的要求,做出可口的飯菜。
我地位的可觀還不隻這些,早餐後客人們散去,到中午大批客人上來之前,有一兩個小時閑暇的時間,前堂的服務員和後屋的大廚,都要聚會在小賣店閑聊,他們說說笑笑,有時也問我早上賣多少錢,昨天賣多少錢,還會問我有沒有男朋友,總之大家對我,尊重有餘,眾星捧月。
大家都喜歡我,我也就越來越和大家談得來,有時一邊收款一邊和他們搭話,大家就幹脆圍在我左右,看我的一雙小手如何像刮旋風一樣,把顧客的錢拿到手,又甩出去一些找零的錢。同事們都說我是把手,麵對多少人都不懼,麵對多少帳目都不怵,把我美的,就像手裏攥著一枚熱雞蛋,就差蹦出小雞來了。
王哥特別願意坐在我身旁,我收款他看著,但是任他怎麼看,我都沒出過毛病,王哥就滿意得直點頭,自語道,小丫頭,不服不行。王哥說完這話就走了,前堂來客人了,王哥是灶房掌勺的,有客人來,他就再也不能悠哉遊哉了。
王哥走後,會有一個人狠狠地瞪我,她站在前堂“走”菜的櫃台前,一邊洗手一邊說,嘮啊,咋不嘮了,粘粘乎乎的,不是個好餅。有時我是能聽到這些的,但是我也裝著聽不見,因為我心裏沒鬼,用不著和她一般見識。
這個人有個外號,叫“洗牌”,意即是跟過許多男人,像打牌一樣被許多人抓到手過。王哥當然也是抓牌之人,但是王哥從不主動,王哥躲在我這裏和我獨坐,多半是躲著她的糾纏。
這天王哥來我這裏剛坐下,就不得不站起身馬上離開,是“洗牌”在大廳裏摔了盤子,一大摞細瓷盤被她推到地上,嘩啦啦全碎了,王哥看到這,跳起身奔向灶房,再也沒出來過。
王哥不來,我本以為日子會好過起來,“洗牌”再也不會用眼睛捥我了,好像我是大地裏的婆婆丁,不除掉我她就難受。可是沒想到,第二天我就出事了。
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說要命也要命。我把收款用的錢袋子丟了。早晨來單位,我去後屋辦公室的金櫃裏取錢袋,剛一開櫃,發現櫃鎖是開著的,再一看是被撬開了,我簡直嚇死了,像打了麻藥一樣,全身“酥”的一下,不是好聲地喊,來人啊!快來人啊!
好幾個同事聽到我的喊聲,圍了上來,幫我從木櫃裏拉出錢袋子,看錢丟沒丟,都埋怨,這要是個鐵櫃就好了。
我麵如土色,攤在地上起不來,袋子裏有五千多元呢,還有一些票據,加一起足有六千,可現在袋子已經空了,隻聽見裏麵有零星的響聲,那是少量的硬幣,我不看也知道。
公安局很快來人了,四五個警察一邊檢查現場一邊聽我敘述案情,我邊說邊哭,最後把手都哭涼了。王哥和許多好心人都為我做證,說我是好孩子,不會看錢眼開,一定是被盜賊竊取了。警察也沒為難我,他們看我太小,而是讓我再好好想一想,一天中都有誰到過我的收款台。
到我收款台來的人平時很多,但是那天真就沒有人,那天有幾桌大席,全店上上下下都在忙大席,隻是快下晚班時,王哥來了我這裏,但剛坐下,“洗牌”就摔了盤子,王哥就逃也似地奔向後屋,王哥是怕我受連累,不得不讓自己像驚弓之鳥。
但是麵對警察的質問,我沒有說出這些,我若說出王哥,就會扯出許多人,這些人在我眼裏都是好人,平時嗬護我,照顧我,喜歡我,一個小孩子,怎好隨便嚼舌頭。我隻對警察說,小賣店人來人往,每天送酒的,送醬油醋的,很多,有時來買大份饅頭的都是到屋裏來,來的人數也數不清。
警察信了我的話,他們可能也問了別人,答案都差不多。
但是這件事到底沒有告破,不過警察給大家交了實底,說,一定是內部人幹的。會是誰呢?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也一直沒想明白。直到第二年春天,我離開飯店,去別處工作,在收拾抽屜時,看到一個綠色的夾子,這個夾子是我平時夾錢用的,忽然一個細節出現了,我恍惚記起,那天王哥到我這來,是王哥先起身,走時匆忙,碰掉了我桌上的夾子,我去拾夾子,才聽到洗牌摔盤子聲,而那會我忙著攏賬數錢,把順序給弄混了。
我被這想法嚇了我一跳,頓時全身出汗,好在飯店已經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