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上的星星你最亮(1 / 1)

從好再來酒館出來,穀稗子喝得幾乎不省人事,走路趔趔趄趄,一路扭秧歌,西北風一吹,慌不擇路,手扶一根電線杆,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

吐後才發現,他把一腔汙穢,都吐在了腳下的一個櫻桃筐裏,筐旁坐著一個女人,正吃燒餅,吃驚地看著他,看著看著眼裏汪起了淚。

穀脾子知道自己惹了禍,抹著嘴巴,挑著睜不開的眼皮,不耐煩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不就一筐櫻桃嗎,又不能買汽車,又不能買嫁妝,有什麼了得?說著想走,女人一把拉住他的褲角。女人說,你不能走,你得賠我,這是用來喪葬的錢。

喪葬?穀稗子停下了,他說,你以為是小貓小狗啊,一筐櫻桃夠喪葬?騙誰呢?又想走。女人見拉不住他,哭出了聲,大街上已有行人向這裏頻頻觀望。穀稗子摸了摸兜,沒有錢,錢都讓他買酒喝了,但看到女人拚死拚活的樣兒,他的酒醒了一半,覺得是有愧於人家,口氣就軟了下來,說,那你等著啊,我去前邊的取款機給你取款。

他在前邊手舞足蹈地走,女人在後麵跟著,卻沒忘記拎著她那大半筐櫻桃,穀稗子聽到腳步聲,回過頭看,說,你丟不丟人啊,怎麼跟得這麼緊呀,弄不好,別人尋思我拐騙你哪。女人沒聽他的,依舊拎著櫻桃,依舊抹著淚,依舊跟著這個醉鬼。

取款機是戶外的,穀稗子站在它前麵,往裏放卡,放裏吐出來,又放裏又吐出來,穀稗子就說,讓你跑,讓你跑,讓你跟野男人跑。穀稗子的話當用了,那卡再也不吐了,過一會兒,一張錢出來了,百元大鈔。

穀稗子拿著錢,對女人說,沒有小的了,這是最小的,最大的是一千的,你沒見過,最小的買你這筐櫻桃我也虧呀。說著把一張錢一撕兩半,給女人一半,自己揣起一半。走出好幾步了,回頭對女人說,要想要另一半,給我送去一筐。穀稗子抬手指著不遠處的小區,2棟2單202室,全是2。又拍拍胸脯說,我也是二,記住了吧?

這是奇遇。旁邊看熱鬧的人也都覺得這是奇遇。

但是還有一樁事比這還奇,奇得穀稗子自己都目瞪口呆。

這要從穀稗子的家庭說起。穀稗子離婚了,媳婦有了外遇,離婚時女兒歸了他,穀稗子從法院把女兒抱回時,女兒是熟睡的,老老實實貼著穀稗子的胸脯,溫順得像個聽話的小貓,可是醒來就不一樣了,由小貓變成老虎,對穀稗子又蹬又撓,又撕又咬,儼然他不是爸爸,是陌生人,任穀稗子怎麼哄,怎麼嚇唬,哭聲就是一浪比一浪高。

女人就是這一刻邁進2棟2單202室的,她是來給穀稗子送櫻桃,斷不是去要他那一半錢的,有人告訴她,一半錢到銀行也能換五十元,而她那櫻桃也就值三十元,女人實在,不想占別人便宜,就決定再給他送一筐。

那天所有的門對女人都是敞開的,小區的刷卡門臨時出了故障,女人一拉就開了;單元門不知是誰用磚頭掩上,驅趕樓道裏的潮濕味;穀稗子家的防盜門也開著,他憤怒地指著門外,對大哭不止的女兒吼,你走,有本事自己走,找你那死媽去!

穀稗子的話音剛落,抬著的手還沒放下來,一筐紅櫻桃像太陽一樣出現了,再一看是女人挎著籃子站在門外看著他發愣,也許是紅櫻桃吸引了女兒,也許是女人溫和的態度吸引的女兒,女兒也停止了哭泣,也看著門外的女人。那天女人穿著件深藍色帶白色小花的短袖衫,櫻桃四周露著嫩嫩的綠草,站在門外,像剛從地裏長出來的莊稼一樣新鮮。

女人沒有進屋,她隻邁進一隻腳,腳踩在踏墊上,最大限度地把籃子放進穀稗子的房廳,其實是放在滿臉鼻涕淚的女兒麵前,對穀稗子說,給孩子洗點吧,小孩子最愛吃這個了。說完,退出門,轉身下樓,可她還沒邁下兩級台階,屋中的孩子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且比剛才哭得更厲害了,穀稗子見狀,忽然歇斯底裏地奔向門口,向著女人吼道,你走什麼?能來就別走,你想讓她哭死啊?

穀稗子不講理了,他憤怒了,他被哭聲不止的孩子弄得失掉了理智。

女人聽了他的話停下了,隻遲疑一下,就又回到了穀稗子家的門前,孩子見到她果然不哭了,她望著女人片刻,忽然張起小手,向女人顫顫著奔來。女人顧不得換鞋,走進來,抱起她,為她擦淚,並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再抬頭看穀稗子時,發現這個男人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正委屈地掉淚呢。

女人想,早知這樣,不如給那死鬼燒完七期再過來,這我可怎麼走哇?

孩子這會兒破涕而笑,用她細細的手指去摸女人衣服上的小花,藍底白花,她摸得很仔細,數星星一樣,像是要把它們一顆顆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