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紀念(1 / 1)

熱炕在去西蘭的路上,熱炕是一家路邊酒店。

阿卡把車開到這裏時,四野無人。車上坐著市委的藍書記。藍書記說,阿卡,停車做什麼?阿卡說,車壞了,請藍書記到熱炕小坐,我一會兒就修好。

阿卡把藍書記交給老板娘後,讓她給藍書記上最好的茶,就去外麵修車了。

到了車裏,阿卡並沒有修車,確切地說,阿卡的車並沒有出故障,阿卡隻是想利用這個時間和地點做點自己的事情。

阿卡的情緒壞透了,上午他送藍書記到會場,一個人去了男科醫院,到那裏阿卡是去檢查能不能“生育”。阿卡不能生育兩年前就定論了,可是偏偏妻子在近期懷了孕,阿卡不相信這孩子是自己的,因為阿卡的精子都是些沒有生命的小蝌蚪。

到醫院做檢查的結果是,小蝌蚪們依舊在沉睡,而且一點生還的跡象也沒有,甚至以後也沒有希望複活了。阿卡拿著診斷在病室的門口坐了很久,他想問問醫生,你是什麼庸醫,死蝌蚪我妻子怎麼會懷孕?

可是阿卡由於走神,醫生下班了他都不知道,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是一個人都看不見,他的腦子裏都是妻子小妙的形象。小妙小他五歲,他一直拿小妙當妹妹看待。他愛她,愛得要死,就差沒把小妙當塊糖在嘴裏含著。

而小妙對阿卡卻沒像阿卡愛她,但是阿卡吸引小妙的地方也足夠多。這就是阿卡有錢,阿卡有一個在台灣的舅舅,舅舅去逝後,阿卡繼承了遺產,隻因扔不下父母沒去台灣定居。

小妙對阿卡的鍾情大都來自這裏,因此阿卡對小妙來說,重要的程度不亞於一個金礦。雖然這樣,小妙的精神需求還是很匱乏,她心裏總揣著個人,那是她婚前的戀人,按她的初衷就是嫁給那個人,可是那個人太窮了,小妙的媽媽就生生地把他們拆散了。

又一次起死回生是在兩個月前,他們同學聚會,小妙去酒店看他,他已經出落成一個公司的助理,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破衣爛衫了。

舊友相逢一切都可想而知。

但是阿卡的不孕卻是誰也不知道的,小妙更不知道。當小妙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阿卡時,阿卡心裏的苦水一下子漫到了脖頸,如果小妙和他坦誠相告孩子是別人的,阿卡也會原諒她,可是小妙當時的態度是心花怒放,她燦爛無比的笑臉,簡直就如同懷了阿卡的孩子。

阿卡的心頓時涼了,他什麼都明白了,他人生綻放得最美的花朵瞬間枯萎了,去醫院做檢查是他想進一步證明自己的判斷。

現在阿卡坐在車裏,他絕望透頂,他想打幾個電話,這幾個電話是他對人生最後的一抹眷戀。處理完這些,他將了無牽掛。

第一個電話,阿卡是打給好友黃奇的。黃奇和阿卡在一個車隊,都是小車司機。阿卡告訴黃奇,他的車在一百公裏處的熱炕拋錨,讓他立即前來接藍書記回去。黃奇打趣道,老頭子還有心思去熱炕?不怕燙了身子?阿卡製止了黃奇,讓他不許瞎說,是自己送藍書記到那裏小坐。

第二個電話,阿卡是打給他父親的,阿卡的母親體弱多病,阿卡的父親身體強壯,阿卡認為父親什麼都可以承擔。阿卡對父親說,“老家的米”,密碼是你的生日,記住了吧爸爸。阿卡的父親說,你又搞什麼鬼,又不是坐飛機。在阿卡父親的眼裏,隻有坐飛機才會把“老家的米”交付給他,那是父子倆對存款單的共同密語。阿卡說,真是坐飛機啊,父親一定要記住這個。阿卡的父親說,好好好,我記住了,兒大不由爹啊。

第三個電話阿卡打給了小妙。這個電話阿卡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按響了通話健。小妙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她歡天喜地,阿卡,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告訴你啊,我們的孩子會動了,醫生說,來年的這個時候,他就會喊爸爸了。

阿卡聽了,痛苦地閉了閉眼睛,良久都沒有透出胸口那股氣兒。

但是阿卡還是回答了小妙,他盡力把自己的聲音放穩放平,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他說,孩子出生後,就叫“紀念”吧,就說是爸爸送他(她)的禮物。阿卡說完,把手機扔向了窗外。

可就在他踩下油門那一刻,他發現那個叫紀念的孩子跟來了,就好像阿卡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她一下子活了過來,並且瞬間長大。她穿著粉色的衣服,紮著粉色的蝴蝶結,張著手臂,眼看就要撲入阿卡的懷抱。阿卡想,我怎麼會認你呢,我又不是你的爸爸。

阿卡的車子依舊前行,奔向遠處那片事先想好的空茫,那裏隱藏著一個懸涯,飛下懸涯,阿卡在人世的煩惱就都不見了。可就在阿卡鷹一樣向那裏射去時,他聽到,漫山遍野響起呼喚他的聲音,是那個叫紀念的粉衣女孩,熱切而稚嫩的童音響徹山穀。

爸爸,爸爸,爸爸——

阿卡愣住了,車子戛然而止,這才發現,自己已在懸涯邊上,車子隻要偏一偏肩膀,他就永遠見不到那個紀念了。

阿卡伏在方向盤上,好久都沒動一動,他決定和紀念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