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板台球打得好,在班級沒人能抵擋得上她。但是這天她改為登山了。
登山不是她想去,大三的時間像油,她舍不得去,是母親想去。母親早年是登山運動員,退役許多年了,現在陪馮小板去登山,是她別有用意。
馮小板在減肥,人減成一根刺,前胸貼著後背,肚皮衝太陽一照,能看清幾根腸子。可是她還在減,每天讓母親給她做木瓜粥,一做一小盆,端到學校就不吃別的了。
馮小板的母親覺得這樣不好,和她理論幾次,馮小板不高興,嘟噥,又不是乳汁,若是你的乳汁,你又能啥樣?母親沒辦法,就主張和她登一次山。
雙盔山在郊外,山上結實地伸出兩頂帽簷,像手臂,老遠就和她們打招呼。她們背著幹糧和水,雪橇還有登山器具,開始了向自然挑戰。
母親體力很好,看不出五十歲,總是走在馮小板前頭,腿不酸,腿不軟,壯碩而有力。倒是馮小板,剛到山腳就力不從心,才登幾步,就有些氣喘。體力一跟不上趟,馮小板就心煩,覺得母親沒事找事,大冷的天不好好在家呆著,出來冒險。這樣一想再看母親,覺得她不可思議,還穿著個刺眼的大紅衣服。
本來說好是從南坡登路,南坡坡緩,天然的滑雪場。但是到了山腳下,母親突然改了主意,從北坡上。
北坡陡,沒有登山的經驗誰都不敢做嚐試。母親看出馮小板的擔心,就說,我熟路,剛好鍛煉一下意誌。說著人已走了上去。馮小板沒有信心,他同學中就有一個人,從北坡登頂喪了生。可是這當兒把事說給母親,未免有點不吉利,馮小板隻好把話頭掖起來,跟母親攀了上去。
起初的路還可以,馮小板再怎麼減肥她也是年輕,跟著母親的腳步沒顯太費力。但是到了山腰,情形就逆轉,異峰突起,怪石嶙峋,有些雪窩把腿陷進去,還夠不到它的根底。馮小板有些懼怕,說,媽,太危險了,我們回吧。
母親在前麵走,也登得很艱難。聽了馮小板的話,沒回頭,思忖片刻說,登山登山,其實不是兩個字,是一個字,就是登,不登怎麼叫山,登上去才是山。母親的話被山風撕得粉碎,但馮小板還是聽懂了,母親沒有返回的意思。
山有時真是魔鬼,越崢嶸越折磨人,仿佛它的俊秀就是為了拒絕。
果然到了晌午,路突然中斷了,滿眼亂石,冰壁林立,石頭與冰層如一棵棵上長的樹,看不到頂。如非要仰頭去看,人就危險後仰下去,看著心都打鼓。
沒有路我們還走嗎?馮小板催逼著母親。
馮小板的母親非常訓練有素,她臨危不懼,想著對策,運動員的韌勁,此時像她懷裏沉睡多年的娃娃,頃刻間醒來。她說,哪有回去的道理,登山都是向前,你看誰向後登了?母親從包裏麵取出一捆繩子,繩子上一個鐵抓手,在空中繞了幾繞,用力一拋,鐵抓手牢牢地固定在冰壁上。
這把握嗎?馮小板問。母親沒吭聲,她想用行動來回答。
馮小板在母親的護送下,上去了。上去的她立馬就癱了,渾身出透了冷汗,她看到了山底,盤根錯節的公路,像人的手指一樣粗細。母親比馮小板利落,馮小板還沒哆嗦完,石壁下母親的兩個雪橇就露出頭來。
母親上來後,沒有歇息,繼續做著向上攀登的準備,可是再向上就更難了。馮小板說,媽,我可是登不動了,要登你登吧。母親沒遷就她,說,那怎麼行,比試一下我們和自然到底差在哪裏?麵對它,你不減肥也許才是個棒槌,減了,就是稻草了。
馮小板白了母親一眼。這時她們共同看到了山頂。
山頂這會兒讓她們大吃一驚。雪霧迷茫,白浪濤天,一個個雪柱拔地而起,像旋風向她們的方向撲來,母親馬上辨明情況,叫了聲:雪崩!拉著馮小板躲在了一塊巨石下。
真是雪崩了。鋪天蓋地,隆隆作響,冰雪連同山體一起呼嘯而來,瞬間把大山掩埋了,分不清哪是山哪是路,天空混沌一片……
往下的事似不用說了,和所有的遇險故事一樣,馮小板和母親陷入了絕境,手機沒信號了,缺水斷糧了,上不去下不來了。
三天以後,一架搜救機發現了目標,在接近山體時,他們看到一望無際的白雪上,有一點紅瑟瑟抖動,用高倍望遠鏡看,是一件匍匐在冰雪之上的紅色羽絨服。
不遠處的山石下有兩個人,一個躺在另一個的懷裏。機長看後激動地對機組成員說,一位母親在奶孩子呢。可是等他們進一步接近時,都驚呆了,孩子吮吸的不是母親的乳頭,而是母親的手指,那血正一滴滴潤進女孩的喉嚨。
驕傲而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