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張家林坐在窗前發呆。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麵有幾個兵在玩扳手腕，其中有班裏的弟兄肖立金、黃強、王曉和王慶祥。他們玩得真開心。而他，卻陷入了痛苦的境地。當兵快十年了，他頭一回遇到這樣痛苦的事情。
張玉忠悄悄走進宿舍。張家林沒有回頭看他。對於張玉忠，他一直挺關照他，總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張家林想不到，張玉忠來關心他了。
張玉忠拿出那雙布鞋，靠近張家林：“班長……我母親給你做了雙鞋，你試試合不合腳。”
張家林急忙擺手：“小張，胡鬧！這怎麼可以……我不要，我有鞋穿。”
“班長，沒別的意思……這鞋是按你的尺寸做的，你不要我也沒法穿。”
“那我不管。”
“班長，你收下吧，我母親的一片心意……”
張家林歎口氣：“那，我給你錢。”他掏口袋，沒有掏到錢，又去翻床頭櫃。張玉忠幾乎要急哭了，張家林隻好接過鞋，他感激地拍拍張玉忠的肩膀，覺得心裏溫暖了許多。
“士官組訓”示範，是在綜合演練場進行的，張家林憋足了勁，要露一手。示範開始前，江一帆先講話，他說，新的《陸軍軍事訓練與考核大綱》增加了“士官組訓”這個新的課目。我軍實行新兵役製之後，部隊士兵成份發生了較大變化，士官占部隊兵員總數的比例增大，成為生成與保持部隊戰鬥力的重要力量。士官來自於士兵，他們業務好、技術精，是訓練的行家裏手，但是，光自己會練不行，還應該帶動起士兵。從今往後，八連所有的士官都要擔負起組織士兵訓練的責任。今天請一班長張家林同誌做個示範，希望同誌們，尤其是士官和各班班長仔細觀察，認真體會。
江一帆講完後，佩戴藍色袖標的張家林出列。他下達口令，一班全體人員出列，進行紅箭73反坦克導彈射擊練習。其它班原地不動，進行觀摩。張家林把煩惱放在了腦後，專心致誌投入到組織訓練中。
江一帆和魏東走到離隊伍稍遠一點的地方，江一帆讚賞道：“張家林這個兵，是個難得的好兵，是連隊的寶貝。他甚至比不少幹部都強。”
魏東點點頭：“有他在，‘士官組訓’這個課目的訓練和考核，我們就能走到紅三連前麵。”
“可惜呀……”江一帆欲言又止。
“可惜什麼？”
“可惜張家林，他錯過了提幹的機會，一輩子隻能是個士兵了。多好的士兵呀……” 江一帆感慨道。
張家林這天的表現幾近完美。
課間休息時，基本上以班為單位就地小憩。一班的人除了班長張家林跑到一邊沉思之外，其餘人圍坐在一起休息聊天。張玉忠沒想到大夥把目標對準了他，老兵王慶祥說：“張玉忠呀，我看到班長床底下有雙布鞋，和你那雙一模一樣，是你媽給做的吧？”
張玉忠臉紅了，很不自然地點點頭。老兵丁高民說：“你小子，行啊，挺會拍班長馬屁。”
他急忙辯解：“不是，不是……是我覺得班長腳氣老是治不好，就……”
黃強來了勁，說：“我們班好幾個人有腳氣嘛，怎麼不見你來關心關心呀。”
張玉忠臉更紅了：“哎呀，我真不是存心要拍班長馬屁……”
王曉出來打圓場：“你們就別逗張玉忠了。”
張玉忠突然覺得，應該為弟兄們做點事情，於是他站起來，很豪爽地說：“我媽來信，說是、說是要給咱班每人做一雙！”
老兵王慶祥笑了：“張玉忠，你千萬別當真啊，我們是逗你玩的。”
老兵丁高民附和道：“我們都是班長一手帶出來的，給他做雙鞋太應該了。張玉忠，剛才真是給你開玩笑，別往心裏去，啊？”
肖立金也說：“張玉忠臉皮薄，以後大夥就別拿他開涮了。”
但是，張玉忠已經拿定了主意，他要說到做到。他趁宿舍裏沒人，取下了每個人的鞋樣子，又給母親寫了封信，讓母親給班裏的戰友們每人做一雙千層底布鞋。把鼓鼓囊囊的大信封丟到郵筒裏之後，他心裏總算踏實了一些。
2
黃昏來臨了，屋內隻有張家林一人。他孤獨地坐在小馬紮上，正一點一點把楊玲寫給他的情書撕碎，丟進腳邊的臉盆裏。自從上次在公園裏分手之後，楊玲再也沒給他來信，也沒來電話。種種跡象表明，一切都結束了。此時，他並不難過，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
突然，通信員在走廊裏大聲喊他接電話，他把臉盆推到床下，站起來，往連部跑去。他以為是其它連隊老鄉打來的電話，經常有一同入伍的老鄉給他來電話，無非是隨便聊天，沒什麼要緊的事。他拿起話筒，裏麵傳出的聲音居然是楊玲的，他愣怔著，不知怎麼辦好。楊玲卻是很平靜，讓他摸不著頭腦。楊玲說，明天又是周末了，她班裏一部分學生去郊遊，學生生特別想念他，大夥想邀請他一塊去郊遊。
他不吭聲。楊玲接著說，張家林，你是個男子漢，不能讓孩子們太失望。他這才答應考慮一下。楊玲說，明天早晨八點半，學校門口見。就把電話放下了。
他考慮了半夜，仍是拿不定主意。第二天早晨起床後，他繼續猶豫著，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王慶祥看出什麼來了，說：“班長，這一陣子搞‘士官組訓’，把你累的不輕，趁這個星期天有空，你應該上街去轉轉，放鬆一下嘛。”
丁高民說：“班長，我替你請假去。”他抬腳往外走，張家林攔住了他。
黃強說：“班長，別猶豫了，去吧。”
肖立金說：“去吧班長。我們當兵都大半年了，就沒見你出去過幾回。”
張玉忠也勸，餘長春也勸。張家林無奈地笑笑，說：“你們這些家夥，鑽到班長心裏去了……”
他順利地請好假，換上一件便衣出了門，坐公共汽車趕往育英中學。汽車路過學校大門口時，他看到楊玲在抬腕看表，麵露焦急的神色。十幾個他很熟悉的男女中學生聚集在楊玲身邊，其中有馬力和肖芸，他們都打扮得格外漂亮，嘁嘁喳喳說著什麼，很開心的樣子。他下了車，往回走，大夥看清是他，歡呼著朝他奔過來。他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在他麵前，楊玲羞澀地、充滿幸福地望著他。
他們趕往郊外的風景區，那裏樹木蔥蘢，青山巍巍，藍天遼闊，白雲悠悠。楊玲一聲令下，學生們歡叫著朝一麵山坡爬去。笑聲在林間久久回蕩。張家林和楊玲斷後，他們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臉上掛著純真的笑容。鬧夠了，爬山爬累了，大夥就在林間的一塊草地上休息，把張家林和楊玲圍在中間。這時，肖芸突然站起來，扶一扶小眼鏡，動情說：“上次參加完軍訓，離開軍營後，同學們都非常懷念在軍營的那一段時光，想念給過我們很大幫助的張家林班長。為了表達育英中學初一三班全體同學的心情，我寫了一首詩，題目就是《獻給張家林叔叔》。”
張家林有點發懵，他看一眼楊玲，楊玲抿嘴一笑。
肖芸停頓片刻，朗誦道——
你是一個兵
把武器
緊緊握在手中
就像一顆頑強的小草
在屬於你的大地上
捍衛泥土的芳香
書寫鋼鐵般的誓言
“八一”的光輝
在你青春歲月裏閃耀
花朵的意象
在你夢中紛紛揚揚飄落
浪漫的戀曲唱成剛勁的軍歌
嚓嚓的正步是整齊而優美的詩句
以共和國軍人的剛強和堅毅
你舉起右手
向祖國敬禮
啊，尊敬的張家林叔叔
我們羨慕你
我們祝福你
我們渴望下一個秋天
與你再相聚
我們渴望在不久的將來
走進你的綠色方陣
成為你的戰友和兄弟
大夥激動地鼓掌。先是衝肖芸，然後一齊轉向張家林。
張家林被深深地感動了。他站起來，鼻子一酸，差點落淚。這次愉快的郊遊會讓他銘記終生……
下午四點多鍾，他們回到市裏。天上下起了蒙蒙細雨，沒有風，行人比往常少，大街顯得空曠了許多，雨中的城市格外清新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