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聲嘹亮的起床號劃過黎明的天空，緊接著哨子聲、口號聲此起彼伏，是那種軍營裏常見的嘈雜。朝霞初現，營區在晨曦中變得亮堂起來。
吃過早飯，江一帆打算上午就去育英中學找楊玲，他想抓緊把事情處理完，免得楊玲的父親再來部隊吵鬧，那樣就被動了。
他是騎自行車去的，半個多小時之後，他來到育英中學門口，把自行車放在學校門外的停車處。進門之前，他向馬路斜對麵望了一眼，那邊就是北方大酒店。他想起，半年前吧，他曾經幾次到北方大酒店，勸說黃麗菲回老家去，爾今，他又到育英中學勸說楊玲，不要再跟他的士兵來往，他覺得他的生活充滿了變數，或許這就是一個基層連隊指導員的日常生活狀態。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北方大酒店。不知黃麗菲怎麼樣了，她過得還行嗎？團裏如今沒人再揪著她在駐地打工的事情，他們夫妻卻為這個傷了感情。還能和好嗎？他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他收回目光，定定神，走向育英中學漂亮的大門。進了校園，他看到，這是一所條件相當不錯的學校。他打聽了一下，然後朝一棟教學樓走去。剛到樓下，下課鈴聲驟然響起，從各個教室裏跑出無數的學生，像流水一樣從他身邊掠過。他停下來，等他們散去。
這時，楊玲夾著一摞東西從一間教室裏出來，她驚喜地發現了江一帆，朝他招手：“江指導員！江指導員！”
江一帆的心情一點也不輕鬆，他甚至都沒能衝她微笑一下。他悶悶地說：“楊老師！我正要找你。”
“那我先把東西放下。”楊玲轉身進了一間辦公室。
轉眼工夫，楊玲飛快地來到江一帆身邊，江一帆琢磨著找一個說話的地方，用眼睛四處搜尋。楊玲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把他領到了教學樓後麵的操場上。學校的操場趕不上部隊的操場氣派，但操場邊上的樹木很茂盛。這時，上課鈴聲響起，偌大的校園馬上變得空空蕩蕩了，一個人影也見不到。
江一帆和楊玲坐在操場邊樹陰下的石凳上，他們寒暄了幾句，江一帆便切入了正題。他不想在這兒多呆，他怕自己的心髒受不了。他早就感覺到了，楊玲是個非常難得，非常優秀的女孩子，他多麼希望她成為一名軍嫂，可是，她卻隻能從軍人的身邊走過，而難有結果，如果這次她失戀了，或許她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和軍人發生戀情了……江一帆重重地歎息一聲。楊玲發現了他的異常，表情也變得凝重了。
江一帆告訴楊玲，說，你可能已經知道了，這些日子張家林承受著很大壓力。他隻是一名士官，在服役期間，是不能在駐地談戀愛的，因為這是部隊的規定……
楊玲沉默良久，說：“指導員，我想冒昧問一句：我對張家林的那份愛，你能理解嗎？”
江一帆真誠地點點頭：“我能理解。”
楊玲眼圈紅了：“謝謝……謝謝指導員……其實我知道，真正能理解的人，並不多。偶爾連我自己都感到疑惑：我這是怎麼啦？是不是頭腦發熱？……某一個瞬間，就會有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裏閃現：趕緊把你的心收回來吧，你和那個叫張家林的人並不合適……但這僅僅是一瞬間，這個瞬間過後，我發現，我的那份愛是堅實的！是無法動搖的！是不容置疑的！……”
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淚水湧出來。江一帆眼睛也潮乎乎的，他不說話，聽她講。停頓一下，她抹抹淚，接著說：“是的，這份情感確實來的突然了一點，令人措手不及。當然它也超出了我的想象。你看，張家林一沒錢，二沒學曆，三沒權力，他僅僅是一個沒多大前途的士官，是個有九年軍齡的老兵，在很多世俗的女孩子眼裏，他根本算不了啥，人家恐怕都不會正眼瞧他。可是我，通過與他短短的接觸發現，他是一個品格高尚、忠厚坦誠、任勞任怨、值得信賴的男人！你可以把一切都托附給他，而不用擔心他欺騙你。為了你，他可以獻出自己的一切。隻要給他機會，他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是的，在我眼裏，張家林身上有很多迷人的東西，別人沒發現，我發現了，這種東西深深吸引了我。我發自內心地喜歡他，愛他。我什麼也不圖他，我隻是迷戀他的為人，迷戀他優秀的素養和品格……”
楊玲說不下去了，她聲淚俱下。其實她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麼了，她這顆心是那樣的透明，那樣的純淨。江一帆被楊玲的這份執著感動了，他的眼裏亮晶晶的。他感到無言以對。他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幫助他們……
良久之後，楊玲臉上的淚幹了，她抽噎著說：“指導員，您是做政治工作的，我想問問您，愛一個人，難道有錯嗎？”
江一帆站起來，背過身去，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他把自己剛才的想法說給楊玲聽，那就是隻要楊玲盡量少打擾張家林，隻要她父親不再到部隊告狀，那麼，他就支持他們堅守住這份戀情。楊玲感激地望著他，嘴角有了笑意。
送江一帆出校門時，楊玲說：“指導員，您放心回去吧，也請轉告張家林，隻要他還是部隊的士兵，我就克製著不再打擾他，決不會再讓他違犯紀律。我會耐心等下去，一直等到他脫下軍裝那一天。我父親的工作由我來做，我保證老頭子不再到部隊鬧。老頭子，真是糊塗。謝謝你啊指導員。”
江一帆正色道：“要說謝，最應該感謝的是你楊玲。感謝你把這麼真摯的愛獻給了我們軍人，我替張家林自豪。噯，小楊，我還得先給你打個預防針。”他加重語氣道，“千萬別放棄你對張家林的承諾！”
“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二人盡興大笑起來，有點無拘無束的樣子。
張家林和楊玲談戀愛所引發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2
整個夏天，黃麗菲的心情都很鬱悶，盡管張衛國不斷地關心她，嗬護她，卻不能使她排遣內心的苦悶。她反反複複地想，如果江一帆再來逼她，那麼她就真的投向張衛國的懷抱。但是，許多天過去了，江一帆再也不露麵了，她也就失去了目標。
說真的，她怎麼舍得下江一帆？隻是她嘴上不願承認罷了。
個人生活上一團糟，事業上卻有了不小的收獲。十月的一天，秦總把她叫到了辦公室。秦總坐在寬大的老板台後麵，見她進來，秦總禮貌地起身相迎，讓她坐下。秦總說：“小黃啊，你來咱們酒店都快一年了吧？我這個當老板的，對你關心不夠，有不周到的地方，請你多多諒解。”
黃麗菲有些緊張：“秦總，我做錯什麼了嗎？”
秦總大笑：“看你想到哪去了。你啥錯也沒有，而且表現越來越好。有人對我說，你來這兒後，除了請過四天半病假，幾乎一天假都沒休過，非常敬業。你給來酒店就餐的很多客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們大部分成了回頭客。你提出了很多改進服務質量的建議，酒店采納後也很見成效。總之，我很高興，很滿意。”
黃麗菲靦腆地笑笑：“秦總，您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管怎麼說，我永遠感謝北方大酒店和您，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酒店收留了我。”她有些動情。
“好好，小黃，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以後你生活上有什麼困難，盡管對我說。”
“謝謝秦總。我會繼續努力的。”
秦總滿意地點點頭。受到秦總的誇獎，她的心情好轉了一些。
沒過幾天，張衛國來酒店用餐，餐畢，他上樓找到秦總，突然提出要把黃麗菲挖走，而在這之前，他根本沒征求黃麗菲的意見。他直截了當地對秦總說：“我們公司對黃麗菲很感興趣，很希望她能加盟。”
秦總一愣，哈哈笑著說：“衛國老弟，你也看到了，我們酒店對黃麗菲也很感興趣呀！少來挖我的牆角。她自己對酒店也很有感情嘛，從沒流露過要跳槽。再說，酒店和她是有合同的，片麵撕毀合同，她可要負法律責任！”
“秦總，咱們算是鐵哥們了，你也知道，黃麗菲是我的……朋友，你為她設身處地想一想，她在這兒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出於對她的愛護，也出於對我的關心，你還是開開恩，放她走吧。”
秦總點上大煙鬥，吸了一口：“衛國老弟，要我說呀，你們那兒才不保險呢。老外全額投資，人家是來剝削我們的，並不是來幫助我們的，一有風吹草動，他撤得比誰都快。我們酒店是民族企業，一百年都不會倒！我們員工的工資是少了點，我可以給黃麗菲單獨加薪嘛！”
張衛國在秦總這兒碰了壁，隻好悻悻地走了。他又換了個時間，把黃麗菲約出來，單獨跟她談，希望她自己明確態度，然後他再想辦法。他們是在離北方大酒店不遠的一家酒吧裏見麵的，黃麗菲隻有兩小時的假。張衛國開導說：“麗菲，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想請你吃頓飯，幾乎都做不到。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你的工作脫不開身。秦總舍不得放你，說明你很優秀，不過，你如果鐵了心想走，誰也攔不住你。下決心離開酒店吧，到我們公司當一名白領，趁著還年輕，我們一起做點事情。”
黃麗菲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她是那種追求穩定的人，不想朝三暮四。於是她搖搖頭，說：“張大哥，你的好意我都心領了。我還是覺得，我在酒店幹更合適。也許是我曾經下過崗，因而非常珍惜已經到手的這份工作，況且秦總對我很好，我不想再換來換去的。還有，就是我恐怕很難適應你們公司的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