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營門口掛上了“歡度春節”的大紅燈籠,各種彩燈交相輝映,洋溢著喜慶氣氛。八連宿舍樓門口,也掛上了大紅燈籠。門口的樹木上,纏繞其間的各種小彩燈閃閃發光。
春節前夕,肖立金、黃強他們這批兵晉升了軍銜,由列兵變成了上等兵。班裏的老兵王慶祥、丁高民等人複員了,補充進了三名新兵。就這樣,肖立金他們也混成了“老兵”,盡管他們隻有整整一年的兵齡。
臘月二十九那天,張家林帶領一班的戰士們興高采烈地布置俱樂部,他們把俱樂部裝扮一新。幹完活,張家林發著感慨:“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一年又一年,過得是真快呀。”
按常規,每年大年三十下午,連裏都要搞春節聯歡會,今年也不例外。他們商量著由誰表演節目。黃強說:“哎,光咱們一幫大老爺們搞聯歡有啥意思,幹脆讓連長指導員把嫂子們請來,一塊熱鬧熱鬧。”
肖立金說:“這是個好主意。王曉,你也把李丹請來吧,反正又不遠。”
其他人附和著。王曉一個勁地擺手:“算了吧,你們饒了我吧。上午往她家打電話,她就是不接,嫌我春節不回去陪她,正生氣呢。唉,我是真羨慕你們,哪像我,傻不嘰嘰的,年輕輕的找什麼對象,純粹是自尋煩惱!”
張玉忠說:“行了,你們就別難為人家王曉了。對不對,班長?”
張家林說:“對。連長請嫂子來,沒什麼問題。關鍵是指導員,就他那脾氣,不一定開口請嫂子。”
張玉忠說:“唉,指導員和嫂子老是別扭著,真愁人。”
張家林說:“這樣吧,你們先把這個要求反映上去,爭取把連長指導員的家屬都請來。”
意見反映上去後,魏東對江一帆說:“參加我們的聯歡會。梁雨她巴不得呢,會不請自來;黃麗菲那裏,就得靠你老兄熱情地發出邀請了。”
江一帆沒吭聲。
魏東又想急:“一帆,戰士們就這麼個要求,你總不能讓大夥失望吧?”
江一帆煩躁地站起來:“你們怎麼哪壺不開偏提哪壺。我早已下定決心,想辦法疏遠黃麗菲,目的是給她創造一個更大的生存和發展的空間,這個時候,你讓我怎麼向她發出邀請?”
“你這個人哪樣都好,就是在個人問題上太固執。”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請你們不要過多幹涉!”江一帆抬腿出了連部,魏東隻有苦笑。
三十下午三點半,聯歡會如期召開,會場簡樸而熱烈。全體人員圍成一個圓圈,江一帆、魏東、梁雨等人坐在顯眼的位置上。尚清濤回四川老家休假了,過了元宵節才能歸隊。
魏東先講話。他亮開大嗓門,說:“同誌們,再過幾個小時,就是除夕之夜了。在新春佳節到來之際,我代表連黨支部,向你們,以及你們的家人拜個早年,祝你們身體健康,闔家幸福,萬事如意!”
掌聲,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接著是江一帆講話。他激情澎湃地說:“同誌們,這是我來鋼八連之後,和大家一同度過的第二個春節。我非常珍惜這個難忘的時刻,它會長久地留在我的記憶中。現在我想說的是,在這個歡樂的、萬家團圓的節日裏,我們軍人——包括你、我,卻甘願放棄和親人團聚的機會,默默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我們的親人一定會掛念我們,我們也十分想念遠方的親人。越是這樣重要的時刻,我們越是要牢記祖國和親人的囑托,完成好屬於我們的使命!”頓了頓,他把聲音放柔和了些,“據我了解,目前,我們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士兵家裏安裝了電話,沒有裝電話的,左鄰右舍也裝上了,為了讓遠方的親人放心,我提議,每個人在除夕之夜,給家裏打一次電話,拜個年報個平安。請大家把它當成一個重要任務來完成,好不好?”
眾人高聲呼應。
下麵就該表演節目了。第一個節目,由一班的王曉、黃強、餘長春、肖立金為大家表演男生小合唱《祖國,今天是你的生日》。他們唱得不算好,但十分投入,個個憋紅了臉,因此也博得了大夥熱烈的掌聲。
節目一個接一個進行,都是戰士們臨時拚湊起來的,很隨意,但場麵一直很火爆。輪到梁雨了,在大家如潮的掌聲中,梁雨起身,接過話筒。她顯得落落大方,光彩照人。她充滿深情地說:“我要把下麵這首歌,獻給鋼八連的小弟弟們,當然也獻給江一帆指導員,獻給回家探親的尚清濤副連長。”
戰士們起哄:“不獻給連長嗎?”
梁雨壓低聲音:“當然,也獻給——親愛的魏東同誌。”
眾人起勁地鼓掌。
梁雨激情四射:“這首歌就是——《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梁雨十分投入而動情地演唱起來。到最後,戰士們和著她唱,把聯歡會的氣氛推向高潮。
2
肖立金家裏還沒裝上電話,他們那個地方山高路遠,自然條件惡劣,村裏隻有少數人家裝了電話。他每半月給家裏寫封信,因為怕暴露身份,他聽從王曉的建議,不敢讓家裏來信。當然,更不敢讓父母往連隊打電話。每次見別人接聽家裏打來的電話,他就羨慕得不行。
除夕之夜,北風呼號,蒼茫的夜色中,戰士們頭戴棉帽,穿得厚厚的,到宿舍樓外麵的磁卡電話前,排隊打長途電話。連部的電話是部隊內部電話,不能打地方長途,隻能接收。肖立金站在樓門口,望著那些打電話的人,琢磨著是不是給村裏的一個同學打個電話,托他代向父母拜個年。他身後的宿舍樓裏,傳出中央台春節聯歡晚會的嘈雜聲和電視觀眾的歡笑聲。
肖立金鼓起勇氣,走向排隊打電話的人群。張玉忠就站在他前麵。他們隻是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並未說什麼。過了一會,輪到張玉忠了。肖立金看到張玉忠神色莊重地插入磁卡,手指有點哆嗦著,撥通了家中電話。他聽到張玉忠說:“媽,我是玉忠,你好嗎?包餃子了嗎?媽,給你拜年……”
張玉忠的聲音有點哽咽。肖立金看到他悄悄抹去眼窩裏的淚。受到張玉忠的感染,他心裏酸楚得不行,眼睛也潮濕了。張玉忠放下話筒,轉身離開,輪到肖立金了,他卻猶豫起來。排在他後麵的餘長春說:“肖立金,你磨蹭啥?”他突然決定不打了,就掩飾說:“我家沒電話,還得麻煩鄰居幫著傳話,算了吧。”
他悵然地回到了宿舍。
零點鍾聲敲過之後,人們陸續入睡了,宿舍樓漸漸安靜下來。肖立金要站夜裏兩點到四點樓門口的崗,就沒有急著睡覺,他和衣躺在床上耗時間。離兩點還有十多分鍾,他就來到門廳,接替王曉。王曉打個哈欠,摘下臂上的袖標遞給他。樓門口的崗哨不佩戴武器,也不需要站著,坐在那裏看好大門就行。
肖立金問:“有什麼情況嗎?”
王曉說:“平安無事。”
肖立金說:“那你快去睡吧。”
王曉說:“好。”他走出兩步,又停下:“哎,指導員好像還沒休息,他一個人在榮譽室呢。一會你去看看,提醒他早點休息。”
王曉回房間了,肖立金朝榮譽室走去。榮譽室的門虛掩著,肖立金輕輕一推,閃身進來,他看到江一帆正站在那裏沉思,就說:“指導員……還沒休息呀。”
江一帆說:“噢,是肖立金。你怎麼不睡?”
肖立金說:“輪到我上崗。”
江一帆點點頭,突然問道:“肖立金,我問你個問題:想家嗎?”
肖立金馬上回答:“不想。”
江一帆搖搖頭:“這就不對了,大過年的,你連自己父母都不想嗎?”
肖立金臉紅了:“嘿嘿,是有點想。”
江一帆提高聲音:“到底想不想?”
肖立金站直身體:“想!”
江一帆笑了:“對嘛,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嘛。你父母現在在廣東,還是在山東老家?”
肖立金這個時候肯定後悔了,他不該貿然進榮譽室,正撞在指導員的槍口上。冷汗霎時爬上了他的脊背,他支支吾吾道:“啊,在、在……年前在廣東,前幾天剛回老家,過完年再回廣東……”
江一帆看他一眼:“來回折騰,真夠辛苦的。”
“啊啊,習慣了……”
江一帆讓他坐下,他就坐下了。他更加害怕,以為指導員想進一步盤問他。他甚至想,實在不行,就跟指導員說實話。經過一年多的交往,他早已發現,江一帆是個完全可以依賴的人……但是,他馬上否定了自己,對自己說,不行!不到最後時刻,絕不能招供!這不是小事,是關係到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他強迫自己保持鎮靜。他攥緊拳頭,咬緊牙關,漸漸緩過勁來了。
這時,走廊裏有了一點動靜,是張家林、王曉、張玉忠、黃強他們四個,除王曉外,另外三人穿著襯衣襯褲,他們是被王曉拉來的。他們悄悄走到榮譽室門口,張家林示意大家動作輕點,不要驚動裏麵的人。
他們就站在門外,仔細聽著。王曉聽得格外專注。
裏麵,肖立金硬挺著。所幸江一帆換了個話題,不再議論他父母的事。江一帆問:“肖立金,深夜上崗,困不困?”
“啊,不困不困。”肖立金長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額角上的細汗,“指導員,你快去睡吧,過一會天就要亮了。”
江一帆站起來,背著手在室內踱步:“我小的時候,在老家,除夕之夜從來不睡覺的,零點鍾聲響過,我就到院子裏,對著天上的星星許個願。我記得從小到大,我在除夕之夜許過很多次願,可是絕大多數都落空了,隻有一兩個夢想成真,這其中就包括當兵、提幹。哎,肖立金,你說,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肖立金想了想,笑了:“具體我也說不清。”
“傻蛋,連自己想得到什麼都弄不清。”
肖立金徹底放鬆下來:“嘿嘿,說出來怕你笑話……我想……像你一樣,將來當個指導員,給戰士們講課。你講的課,我特別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