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男人點上香煙,找了陰涼地未聊的幾句,突然一隊頂著紅頭巾黑製服的巡警風風火火跑了過來,當頭一人頭戴白帽,麵目猙獰,後麵跟著幾個人高馬大、留有絡腮胡子的印度人。
“所有人都過來站好!”那領頭按住腰間配槍,偌大的鼻孔幾乎翻上天,威風凜凜地叫道:“巡捕房例行檢查,全部他娘的過來排好隊,一個都不準少!”
嚴立山驚訝地抬起頭,嘀咕道:“怎麼是這群該死的紅頭阿三?北碼頭向來不得罪他們,我得過去看看。”
勞工們紛紛住嘴,麵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兀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各自對視一眼,卻是沒有一人動彈。
“怎麼,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那巡捕領頭指指點點,頗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你們,你們,還有你們,全部給我過來站好!恁娘的,上海灘還沒有人敢不聽巡捕房的話,惹老子不快,當心我一槍崩了你們!”
姚慕華險些把煙頭插進鼻孔裏:“沒想到巡警這麼吃得開,老子當年在道上混的時候,巡捕房不過隻是提鞋的小角色而已,早知道就托關係當巡警好了,也省得幹這風吹日曬出力不討好的爛活計。”
李兆開滿臉堆著格式化的笑容迎了上去:“哈哈,是呂隊長,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請,快請,我早已準備好了西瓜給各位兄弟解渴。”
幾個印度阿三舔了舔幹涸的嘴唇,顯是非常中意。
呂隊長麵色稍霽,卻依舊不為所動,抖索著警服衣領說道:“對不起了李班頭,租界發生縱火案,造成慘重傷亡。上頭動了怒,嚴令徹查,不抓到人決不罷休,我懷疑凶徒就躲在你們碼頭,需要排查一下,還希望李班頭不要阻撓我等辦案才是。”
“是,是。”李兆開腹誹不已,月初已經上了供,現在又來找茬,擺明了不給麵子。
不過麵對強橫的巡捕房隊長,這話隻能在心底想想罷了,他低頭哈腰道:“呂隊長說的對,此等惡徒定要嚴懲不貸,如果有情況我肯定會第一個報告。不過你看我們這兒都是本分的普通工人,哪裏有人敢縱火燒人?”
說著從腰兜裏摸出一大把銅板硬塞過去,壓低聲音說:“碼頭幾百號工人耽誤了幹活,損失的是大把銀子,大老板怪罪下來,我可承擔不起。還請呂隊長高抬貴手,改日我一定登門致謝。”
呂隊長神色一凜,卻是看也不看那沉甸甸的銅錢,將他的手狠狠推了回去,瞪眼道:“李班頭這是什麼意思?不打算配合了嗎?任何人膽敢包庇罪犯都視為同罪,要進大牢的。實話告訴你,我已得到確切消息,罪犯就窩藏在你們北碼頭,現在請把你的人集結到一起,我要一個一個點名。”
二人僵持不過短短數秒,嚴立山匆匆趕過來,傻裏傻氣地問:“姐夫,怎麼回事?”
“沒事,忙你的去。”
李兆開心中嘀咕不已,隻道這家夥哪根筋搭錯了,但形勢比人強,迫不得已把點名冊掏給他。
呂隊長大模大樣地坐在涼棚底下,捏著點名冊,嘴裏懶洋洋叫道:“趙大狗……嗯,馬二愣……咳咳,陳憨子……哎,那個誰,對,說的就是你,去給我倒杯水,要涼的,不涼老子抽你……呃,許伍六……許伍六呢?是哪個?”
一個肥頭大耳,傻裏傻氣地大漢舉起手,剛張開嘴,濃稠惡心的口涎便從口裏一直滴到胸襟上:“是我,是我。”
數百號勞工忍受灼熱的驕陽站成歪七扭八的隊伍,每個人臉上掛著好比死了爹娘的難看表情,顯然對點名一事不太感冒。
姚慕華排在末尾,隻覺無聊透頂,一股尿意突然竄起,他見左右無人關注,便偷偷摸摸朝木箱後退去。
“哎,阿姚,你幹什麼去?”一個沒頭沒腦的叫聲嚇了他一跳,嚴立山呆頭呆腦地喊道:“正在點名呢,你不要亂跑。”
經他一嗓子叫喚,所有目光瞬間聚集過來,其中不乏質疑、嘲笑、諷刺,形勢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這個……蠢貨,姚慕華最討厭被人當猴子一樣圍觀,暗罵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拎著褲腰笑道:“尿急尿急,方便一下。”
目光掠過,漫不經心地與呂隊長對視一眼,原本囂張不可一世的巡捕房隊長臉色猝然變幻,一陣紅橙黃綠青藍紫,仿佛醬壇一般精彩紛呈。他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
他慌忙轉身,謹慎地說:“老溫,看到了沒有,他像不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