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14(1 / 1)

流浪樂手 第十四章 三巴掌

17歲那年我外出打工,在林州的一個建築隊。我每天起早貪黑地在工地上和灰篩沙子,星光和陽光裏晃蕩著我的身影,有時候我跟在師傅的後頭抹磚縫,用的是一個小鐵棒。我的手那時候還皮薄,經不住磚和沙子的折騰,尤其是那種白石灰和水泥對手的刺激,沒幾天手上就磨出一溜的小血泡。我瞪著手上的血泡泡兒躲在工棚後的一片小樹林裏哭,小鳥哇哇地在我的頭上叫,樹葉兒滑過我的臉落滿我的身;我對著水池照鏡子,還是一個少年的我頭發雜亂得像鳥窩。我是那樣的狼狽,我的嘴唇幹裂得像樹上的疤。再說我也吃不慣工地上的那種飯,早上和晚上就是蒸饃就蒸湯水。有一天我背著行李偷偷地回了家,我回到家時已是黃昏了,我聽見樹上的斑鳩在咕咕地叫,奶奶樓頂上的鴿子圍著我繞圈兒,我的眼淚“嘩”地下來了。

父親扇了我一巴掌,狠狠地、帶著呼哨的一巴掌。父親痛痛地對我說:你怎麼能當逃兵呢?你怎麼經不住一點兒苦和累啊?你才17歲,你人生的路還多麼長啊,不受苦你怎麼有出息?我咬著唇看父親一雙長滿老繭的手。那一年母親已經不在了,我看見父親的手顫抖著,好像帶著愧疚地對我說:爹無能,讓兒子跟著我受苦了,可是誰不是苦中長大的,能受苦的孩子才有出息啊!第三天,父親扛著我的鋪蓋卷把我又送進了城裏的一個建築隊。

我的內心不服啊,不忍心我的出息從腳手架上往上長,不忍心讓磚和鐵架子的棱角把我想寫字的手拉得滿是血呀!我忙裏偷閑餓狗一樣地看書,曾經為買一本書我把剛買的一雙運動鞋又便宜賣給一個工友,開始構築我的文學夢,創作的種子就是那時候在心裏發芽的。那一年秋天的時候我回家和父親澆地,我躲在齊腰深的玉米地裏看書入了迷,地頭的電機燒壞了我都不知道。我在玉米地裏又挨了父親一巴掌,父親拉著我的領把我從地上拽起來,電機還在呼呼地冒黑煙。父親說:兒呀,我不怨你看書,可是一個電機就是300多啊!我什麼也沒說,我知道父親在教訓我幹事兒不能三心二意。這年秋後我主動外出打工,去一個河灘上給拉沙車裝沙子,我憋著氣要把電機的損失掙回來。春節前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把鋪蓋卷背回家時,父親什麼也沒說,做了一碗熱騰騰的臥了兩個雞蛋的麵條遞給我。

後來我經曆了代課,搞運輸,賣衣裳,也算是學會了生活。我的內心還是被一些不安分的念頭拱著,甚至想按浪漫的想象外出生活。21歲那年父親給我找了個女孩子,想讓婚姻綁住我,讓我安分守己地過日子。一天夜裏我打了那個女人,打得她跑到院子裏嗚嗚地哭。父親在深夜把我拉到村北頭的一個樹林裏,又一次狠狠地摑了我一巴掌,深夜裏能聽見那巴掌呼呼的哨音在半空旋圈兒。父親說,我一生都沒打過你母親,她和我死心塌地地過日子,現在你已經是一個丈夫了,根本的一點就是要知道尊重人。那一夜我沒有回家,天快明的時候女人找到我,把我從地上扶起來。從此,我對妻子再沒有動過手。

一個星期天我回到家,幫父親收拾著屋子,弓起身我看見父親皸裂的手,太厚的皸裂已經看不見老繭了,父親快80歲了,我緊緊抓住父親的手,有一種東西在我的眼裏打轉。我又想起父親那帶哨兒的“三巴掌”。

打我三巴掌的就是這一雙粗糙得像樹皮一樣的手啊,如果我現在活得算是有了一點小出息,我得感謝這雙手,感謝那帶哨兒的三巴掌啊。

父愛如山,父親的三巴掌是這個世界上最貴重的教育、最難忘的教誨啊!他使我人生旅途中的腳步邁得更正,生活中的腰杆挺得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