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第十五章 聽雁
我是從那個夜晚開始真正喜歡上大雁的。
高中畢業的第二年，我報名上了中文函授，一個深秋的夜晚，在城裏聽完講課已是十點多鍾。我孤身一人沿著河堤回家，沒有自行車，我是步行走那20公裏的路。風涼涼地吹在身上，河水在夜幕中靜靜地流，黑黝黝的莊稼一眼望不到邊，高出莊稼的墳樹在秋野裏晃動著枝條。我感到孤獨，甚至感到了害怕。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匆匆在夜色中行走，真的有一種恐懼感。在我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時，我看見一個破磚窯，窯荒廢著，陰森地長著野樹和野蒿，我的頭發都支棱起來了。這時候忽然一陣嘎嘎的叫聲，那叫聲來得太猛使我渾身一陣激靈。我頓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停下來，看見從河灘上淩空而起的是一群大雁，翅膀的撲棱聲在靜夜聽得很清楚，然後又是幾聲雁鳴。我的心慢慢平靜了，也明白了可能是我驚動了大雁。
我繼續趕路。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現了。那群大雁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飛在了我的頭頂，它們飛得不緊不慢，不時在頭頂叫上幾聲，叫聲傳得很遠，也驅散了我的孤單。我很快走完了十幾公裏的路，看見了村莊的影子。
我站在村口對大雁說：我到了，謝謝你們。雁兒又叫了幾聲，向遠方飛去，我站著，直到看不到大雁的影子。
幾年前一個夜晚，我的一個朋友又駕車把我拉上這條大堤。也是深秋，車子在路上顛簸。朋友說：今夜我們去放鬆放鬆，尋找一種刺激。”
我問他什麼意思，他從車座下摸出一杆氣槍，“我們去河灘打雁，讓你吃一頓雁肉。”我渾身一顫，朋友卻興致正高，說：“大雁喜歡潮濕的河灘，和人類夜裏喜歡鑽進房子一樣。”
那個晚上，我把朋友勸進了城裏一家飯館，我請他喝酒，向他講了那個秋夜大雁伴我回家的故事。我說：“我是從那個夜晚開始真正喜歡上大雁的，你永遠不要打大雁，也不要打鴿子、斑鳩等鳥類，它們其實都是人類的朋友。”他喝著酒，靜靜地聽我講完，默默地點頭。
喝完酒，他送我回家。在河岸邊，我靜靜地站著，看著平靜的河水，望著夜色中的河灘，我知道在河灘的某一個地方可能正臥著一群可愛的大雁。我想告訴大雁：我一直感謝它們，無論我身處逆境還是順境，都不會忘記那個大雁相伴的夜晚，那是我為人生奔波奮鬥的開始。
也是那夜，我有了一個計劃：每年的秋天都要選擇一個夜晚到河灘上坐坐，來聆聽一次大雁的鳴叫。因為，是大雁曾經告訴我，一個走在路上的人其實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