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第十六章 船
船，早沒有了，也許早變成了炊煙，或者成了天上的一朵雲彩。想船的人多，當年從渡口走過的人都有回頭的習慣，但船已是過去的一縷時光，找船，老難了。
很多人過來找過船，看到那座快老了的橋，知道有了橋就沒有那隻船了。
王也過來找船，王來找船是在一個小雨天，小雨滴滴答答落在河床像遊在河裏的蝌蚪。王撥著河灘裏的草，螞蚱在草棵間蹦。
王說,河草呢？河草呢？抓一把黏糊糊的河草呢？把魚喂肥，也能把豬喂肥的河草呢？怎麼隻是蝌蚪聽不到咯哇咯哇的蛙鳴呢？他想起他坐在河岸，聽滿河的蛙鳴，知了也扯著嗓子起勁地合奏，想起夜裏坐在房頂上，咯哇咯哇的蛙鳴在那一片青葉下，在牆下的一個水道眼裏。王就在這樣一個雨天迷茫著，他順著小河往下遊走，走到兩座橋的中間，更加迷茫起來，船呢？怎麼沒有船呢？他就迷茫地在河邊站著，船呢？船呢？
他坐在一灘河窪邊，倚著一棵柳樹，絞盡腦汁地想：船呢？船呢？
船……想著想著，小船來了，像一葉小舟漂在河床，連接兩岸的是一道船繩。好像也是一個雨天，船上是一個女孩兒。他從城裏上學回來，天色將晚，她隨手抓起的是一張荷葉，蓋在他的頭上，他的手也跟著她拽著纜繩……他後來老坐著這小船，老那樣拽著纜繩。沒有歌，這兒不是水鄉，有河，船是為了方便。他以後又坐過無數次的船。有時不是女孩兒在船上，他就無言地望著河麵，河水一波一波蕩開，小船在漣漪間靠岸。再後來，他離開了河，幾年後有了橋，小河上沒有了船，沒有了纜繩，沒有了搖船的女孩兒。
王在瓦塘南街住了很長一段，他每天都癡呆地來小河上找著船，每天都坐在兩座橋的中間，迷茫地望著小河，癡癡地說，船呢？船呢？
沒有船怎麼過河啊？我怎麼到河對岸，怎麼上學啊？有時候他會碰到同樣來找船的人，他們同樣坐在河灘上，一起在兩座橋的中間，喃喃地：
船呢？船呢？
有一天他碰見了一個女人，他又喃喃地說：船呢？船呢？她說，船早沒了，船早被一個叫王二的弄走了，橋沒建好船就被王二拖到村裏，不知拖到哪兒了。
王二？王二在哪兒啊？
船屬於哪兒的王二就在哪兒呀！
雨又下起來了，滴滴答答地落在河裏。女人從河對岸跑過來，遞給他的是一片桐葉，蓮葉在河邊找不到了，就像那條找不到的小船！
王有一天見到了王二，王二坐在牛塘的一棵樹下，王二比王看上去還老。王二沒等王說話就先說了，你就是那個患了癡呆症的瓦塘南街的王啊，這麼多年你都去了哪兒？念叨你的那個女人都老了，都做了姥姥做了奶奶，你躲在城裏還知道回來，你不在城裏你回來幹啥？
王聽不懂他的話，撿起地上的一片桐葉，往頭上蒙，又拾起一片桐葉遞給王二說：船呢？船呢？
王二說，船，船早變炊煙了，船的魂兒都不知道跑哪兒了。王不知道王二他爹是王老二，王老二是當年牛塘的村長，橋是王老二時代建的，船上的女孩兒是王老二派的。王老二發現女孩有了心思，就在橋沒建好時把船拖回來了，把船砍了，把砍了的船交給王二，王二當年就把它變成了炊煙。
王還在說：船呢？船呢？
王二說，別在這兒囉唆了，快回你的城裏去吧。
這一年又是一個雨天，一個女人找到城裏的一家醫院，她見到王的兒子王小，遞過去一個籃子，籃子是用新柳條編的，散發著枝香，籃蓋下是一些小雜糧，幾樣一點點的。女人說，船呢，船有了，還在那個小河上，你爹再回去就能見著了。王小聽不懂，王小知道老家的地方有橋，他上過橋，看過橋下的河水，有了橋怎麼還會有船？
女人沒進房間！
王小回了一趟瓦塘南街，他在一個小雨天淌著河灘走到了兩座橋的中間，看到了一條船，船正行著，船上坐著個女孩兒，岸邊站著等船的人，王小努力地睜大眼，他看見河對岸的樹下坐著一個女人。王小有些懵。他看著兩岸，分別站著的是幾個找船的人。
可惜，爹來不了！
王小說：我要替爹上一上船。
他這樣想著，船已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