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第十七章 氣象台
我要在一場雨前趕回霓鎮。
我給浪子打了電話,問預告的雨到底在幾點下。傍晚,傍晚什麼時候?7點,還是6點?浪子,看在我們朋友的份上給我說具體一點。浪子在烏城的氣象台,我聽見浪子的訕笑,帶點淫邪。浪子說,你要能搞準確你來氣象台!你當台長,我們都把你供起來。馬宗,你尿尿有時都很難把握,你想想這麼精確怎麼可能。我說,浪子,不是能人工降雨嗎?浪子有點發瘋,說,馬宗,你他媽的瘋了,現在什麼時候搞人工降雨,我們是不是找打,你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你還農民,農民工,農民的後代,口口聲聲和欺騙褻瀆農民工的人苦大仇深,我們不想找打。
我說,我是說你們能不能抗雨,推遲一場雨的來臨,把太陽、白雲、星星、月色,甚至藍色的天空都崩出來,從烏雲裏推到前台。
浪子說我瘋了,說也許有一天會能,但是現在不能。
我說,混蛋,你們知道大路上曬了多少麥子?你們狗屁氣象台懂不懂季節?你們的心是不是肉長的?你們知道什麼才叫有良心?你們的血是不是熱的?
我告訴你們我們霓鎮有氣象台,在一座6層高的樓上,我們叫它城堡,叫台長瘦貓。瘦貓的喊叫悠長而又高亢,尤其在每年的農忙,瘦貓的叫聲簡直是我們霓鎮的信仰。瘦貓在城堡上安了8隻喇叭,分別朝著霓鎮的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8個方向。我們基本上不聽電視台的天氣預報,更不聽浪子所在的氣象台的預報,我們霓鎮相信的就是瘦貓。瘦貓每天生活在樓頂,手握一個氣象觀測的望遠鏡,然後他用喇叭告訴我們天氣。在我離開霓鎮後我最想念的是瘦貓的氣象台和瘦貓略帶嘶啞的喊聲。更重要的是瘦貓在樓頂上的做法,他手裏揮動的是望遠鏡和一杆小旗,他一次次根據我們的需要趕走雲彩,或者喚來風雨。瘦貓知道我們霓鎮人的需要,他站得高看得遠,知道整個霓鎮當時的情況,比如說曬麥子,他會盡力地“作法”,讓天氣晴朗,當然他也會如實地向我們預報,讓我們在雨前把麥子攏起來,裝進麻袋。比如說今天,老婆讓我趕回去就因為瘦貓預報在傍晚前後會有一場大雨。
我必須在雨前趕回霓鎮。麥熟一晌,我們家的麥子已經收了,我沒有在麥收時趕回,但我必須在雨前趕回霓鎮,把女人獨自收回的果實裝進麻袋。這是我的使命,我在車上一直感到內疚。我他媽的恨浪子,關鍵時候一點兒作用不起,幫不了一點兒民間的疾苦。去他媽的,我發誓從今再不和浪子這種人民白養的人做朋友,不再請他喝酒,更不會請他喝什麼咖啡,找什麼茶房醒酒。我直奔車站,車站嘈雜得像一窩麻雀,到處都是包裹,有人在罵氣象台幹什麼吃的,就不能不報有雨。
終於到了文城。文城車站更像一窩麻雀,亂得聒噪,到處在詢問發車的情況。大包小包在朝有限的車上移動,大街上到處是肩扛包裹揮手打車的人。
我必須在雨前趕回霓鎮。
根據浪子提供的信息牧城的氣象台每年撥款是3千萬元,文城的氣象台在文城西站,每年縣財政撥款預算800萬元;還有遍布全球,遍布牧城,遍布文城的氣象觀測站點……我截了一輛三輪,告訴他我去霓鎮。他告訴我今天拉的人都有包裹,隻有我一身輕鬆。我不輕鬆,心裏很沉。此刻,格林尼治天文台在幹什麼?此刻,浪子們在忙碌什麼?此刻,我心情沉重,我終於沒能在一場大雨前趕回霓鎮,三輪車被淋在途中。一路上沒話,我隻告訴他,霓鎮,霓鎮,霓鎮……此刻,我們村的氣象台在一場雨中,我們的台長瘦貓在心甘情願地接受一場雨淋,他因為沒能阻止一場大雨在雨中懺悔,他仰臉朝天,非常虔誠,喇叭裏放著一曲類似於哀樂的音樂。烏城的氣象台在幹什麼?
此刻,我也願意接受懲罰,我沒有再打妻子的電話,我為沒有趕在雨前回到霓鎮懺悔,我甘願這樣接受一場雨淋。
被擋在村外的是一條車的長龍。最前邊的是中巴,通我們霓鎮的公共汽車。
三輪車司機說:你看!車的確走不動了。我看到了霓鎮的大街,眼前是一條白色的風景,整個路邊扯起白色的長棚,白色的塑料布遮住了澆在路上的大雨,塑料布離地麵兩米左右,布篷下是裝好的摞起的小麥,雨蛇正繞過麻袋流向大路的兩側。篷布下站了好多人,他們在望著城堡。通過雨幕,我看見很多人站在雨中,和我一樣情願接受雨淋。不,和我們的台長瘦貓一樣接受雨淋。
他們都看著氣象台,等待著關於天氣的消息。我們的霓鎮還是那樣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