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終於撐不過再一次感染了風寒之後,再也沒得力氣哭鬧,整個人蔫了一樣躺在床上,鼻涕眼淚濕噠噠地流了一床。
夜漸漸深了,我已有些睡意,然而心思卻總流連在沈籍那雙眼睛上。我雖時常是個不懂事的模樣,可沈籍,卻也是如親人一般好好地護在我身邊的。他才十三歲,明明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卻偏偏要因我白白斷送了以後的時光。越想越覺得難過,翻來覆去怎生也睡不著。
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又聽聞門外有窸窣的腳步聲,似是誰在門外踟躕。我將頭埋進被子裏,又聽到開門的聲音。興許是奶娘來為我蓋蓋被子,這麼想著,也就沒有動彈。待那人走近了,才意識到來人絕不是奶娘。奶娘為我蓋被子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可那來人走起路來凶猛極了,完全不怕吵醒我。
我刷的一下從被窩裏跳起來,打眼一瞧,竟是多日不曾理我的父王。我立馬蔫了一樣鑽回被窩去,隻拿背對著他。
他坐在我床沿,伸出手像是要摸摸我的額頭,被我執拗地躲過了。他繼而歎息:“阿言,你且回過頭來聽我說。”用的是“我”而不是“孤”,這大概是我同他之間最親密的稱呼了。
見我不肯回頭,又是一聲重重的歎息,從這一疊聲的歎息裏我竟聽出了老態。可我就是不想回頭,過去父王愛吟詩愛作畫,都同我沒什麼幹係。可小沈籍被關在牢裏,他還閉門不出,就同我幹係很大了。
“阿言,我何嚐不盼著你嫁個齊國的好人家,可你身為皇族,吃的用的莫不是子民的血汗。這種事我原以為不會落到你頭上,現如今……哎……”這一疊聲的歎息讓我無端覺著難過,父王這樣的人,就應當往詩裏畫裏去,偏偏造化弄人,非要做個什麼君王。
然而我心裏確乎是心疼的,可偏偏話到了嘴邊就變了一套說辭:“你這樣一個君王,守不好國土,更守不得兒女。還說什麼江山社稷,子民血汗,不過是你把兒女推向火坑的借口罷了。沈氏一族幾代忠烈,若不是民心所向,隻怕你又要作一樁禍事。沈籍心心念念帶我離開這個涼沁沁的地方,你卻將他投入大牢……”說這話的時候我轉過身來,驚訝地發現那個平日裏自詡風流的男人竟然佝僂著腰,心事重重地望著我,幾根白頭發倔強地借著燭光立著,驚得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印象裏執著把小扇笑嗬嗬指點江山的男人突然之間就變作了一個蒼老的父親,這些灰溜溜冷冰冰的現實實則並沒有什麼壓在我的身上,而是悉數給了我麵前這個老人。難過也好,自責也罷,這個涼沁沁的皇宮給他的隻有無盡的痛苦與折磨。我訥訥地低下頭去,盯著錦被上繁複的花朵圖案,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無禮莽撞。
他站起來,像是要離開,佝僂著的背影硬生生劃痛了我的眼睛。這真是令人絕望的時刻,我的父王,曾經我眼中最偉大的王,麵對這個國家的傾倒竟然無能為力。
他沒回頭,寢宮裏並不明亮的光將他映得有些矮小:“阿言,無論如何,好好活下去。楚國比不得齊宮。”
我的鼻子突然就酸起來,這樣一個疼惜我的老人,我做的竟然隻是隨隨便便拿話去傷他。
那夜的風格外響,呼呼啦啦吹著我的窗戶框,害得我怎生也睡不得一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