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此身敢問斜陽(2 / 3)

老四俞信道:“你卻是養尊處優慣了,若把你扔到荒山之上,獨自一年苦吃下來,保準你什麼病也沒有。”

顧雨溪苦笑道:“這我也想過,所以曾偷偷離家。然而不過一個月,卻險些病死。父母尋得我時,我已有半個月下不得床,雙腳浮腫,再差些日子,這腿就要廢掉了。”

俞信連連咂嘴道:“這樣說來,那天顏老頭走後,你說要下山去,幸好大哥二哥攔住你!我本來還打算跟著你,可現在看你這身子,如果當時一起下山了,卻怕現在我要抬著你!”他模樣雖小,嘴皮子卻又溜又快,說話像炒糖栗子劈劈啪啪響,這一連串“你”奪口而出,流暢之極,直讓人又氣又笑。

魏青鸞道:“那你還是好好歇歇,莫再嚇著我們。”郝文卻道:“不過暈了而已,不妨事。你喝些水坐一坐,覺得好些就來繼續罷。”眾兄弟都看著郝文,覺得他恁不近人情,魏青鸞也拽了拽他衣袖,他卻恍若未見,道:“咱們從開始習武到今日,是兩日半。從今日算起,到後日你覺得快要發作之時,你便停下去歇。能練一會是一會,總比坐在這裏強!”顧雨溪蒼白著臉勉強笑道:“既然大哥發話,我自當盡力。”

可接下來日子裏臨近盛夏,太陽日猛,兄弟們練滿一日,顧雨溪卻隻能練半日不到。另半日他便坐在殿廷之內,一本本閱讀那後殿裏藏著的書,竟不乏江湖野史正史,還有各派武功介紹以及優劣比較。顧雨溪因不能習武,原先在家時便常讀父母收藏的此類書籍聊以肖想,如今讀得更加酣暢。李羨仙卻總是惱道:“怎麼卻沒有四書五經,都是這些不正經的東西!”顧雨溪被他吵得煩了,便大筆一揮,竟將四書默了出來給他。

郝文心中一動,便叫兄弟們都隻練半天的功,另半日和晚上聽顧雨溪講四書五經,或者聽他說那些書裏記載的武林故事。果然不僅兄弟們都日漸勤奮好學,連顧雨溪都更加精神了些,雖然體質仍較常人虛弱,卻漸漸不用休息,也能連續練功七日以上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倏忽間一年已過,山頂積雪難融,兄弟們不待黑衣啞仆掃雪,一個個都持了掃帚,名為掃雪,實為在山頂上打雪仗玩耍。他們腳下功夫都大有長進,在積雪碎冰之中寰轉竟完全不會滑倒,對這山頂情勢更是了如指掌,閉了眼睛也不會摔下懸崖去。

魏青鸞端了一杯茶站在郝文身邊笑道:“這可多虧了你。”

郝文歎口氣,並不答話。他對兄弟們的苛刻,在這一個冬天裏尤甚。山頂上的冬天多麼可怕,他們這才算領教到了,然而郝文一刻也不許他們躲在火爐邊取暖,若有不去的,他自己用枯草編了根鞭子,毫不留情地當眾扒下褲子,就在冰天雪地裏抽得他們嗷嗷直叫。魏青鸞的懷抱裏,已經收了不知道多少哭哭啼啼的咒罵和眼淚了。

魏青鸞帶了點笑問道:“還記得那天老七朝那啞仆要了床新厚棉被的事麼?你也恁狠心了。若換作我,翎兒那樣漂亮的孩子哪裏打得下手。”郝文道:“莫說七兒,便是三兒我也打得下手。”魏青鸞笑道:“倒也是。”

原來那天實在冷得要命,兄弟們都抱做一堆互相取暖,淩翎卻被擠在了外邊,他冷得直哭,卻不知誰笑了一句他不是男子漢,好哭又怕冷,都不讓他擠過來。淩翎雖然愛哭,卻是倔傲性子,聽大家嘲笑他,就一個人跑到了雪中站著不動,暗想我若凍碎了撒在庭院裏,不曉得能不能見到爹娘呢。卻恰巧見著一個啞仆在庭院中掃雪,他素來機靈,當下抓住那啞仆,求他給自己一床棉被。那啞仆雖啞卻不聾,聽懂了淩翎的話,正要走,淩翎卻又求他再多給兩床厚棉被,原來他想大哥二哥不和大家擠在一起,想必也很冷,該給他們也每人一床。但那些將他擠出的兄弟,他卻記仇,不替他們求棉被。

待他搓著凍僵的雙手回到自己的房間時,發現棉被已經疊得好好的放在那了,他歡喜無限,趕緊將自己裹得緊緊的,誰料還沒一盞茶的工夫,就被大哥從身上扯了下來。不僅如此,還挨了好一頓打。

郝文下手絲毫不留情麵,一巴掌摑得淩翎找不著北,冷著臉道:“這一巴掌打的是你貪圖享樂!習武之人,這點寒冷都不能熬麼!”再一巴掌摑得淩翎臉腫起老高,道:“這一巴掌打的是你包藏私心,為何不替每個人求一床棉被?!”

淩翎哭得昏天黑地,卻陡然站起身子走到殿後,撲通一聲跪在葉重予的墓前,流下的眼淚結了冰,動也不動了。他雖然愛哭,骨子也最傲,怎能受得住郝文如此說,可在如此風雪間,呆上一陣,他便真要凍成冰柱。

魏青鸞也不知該如何相勸,隻見郝文長身而出,和他並排跪下了,不一刻眉睫之上都結了厚厚的冰霜,卻仍麵無表情,也不打寒戰,隻說道:“若要恨我,也先得有那個本領!”

說這話時,魏青鸞看見淩翎的眼中陡然劃過的那一抹難以言喻的色澤。他暗道機不可失,趕緊衝過去,果然輕易地將淩翎抱了起來,拖回了殿內,這才沒凍傷。然而待一切安定,他才發現郝文竟然不在,趕緊趕出去看時,卻見他仍一動不動地跪在葉重予的墓前,幾乎成了一座人形的雕塑。

“大哥!”他叫了一聲,撲過去替他擋開風雪,顧不得冷,脫下大衣裹在郝文身上,“你瘋了麼?翎兒救回來了,沒事了!你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