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文強自鎮定心神,不卑不亢地回道:“兄弟們中並沒有姓顏的。之前的確有一位,被顏老伯和一位駱姓的女子前來救走了。——就是他們打死了葉叔叔。”
顏宏贍打死魔頭葉重予的事,江湖上早已傳開了,想來這重露三公也有所聽聞。但那婦人兀自不信,怒道:“顏宏贍和他的媳婦駱可兒?他們那點微末道行,想傷到重予,再有十條命也不夠!”旁邊那書生按住她道:“紅粉莫急,這先放過一邊。我們倒是知道,葉掌宮憐惜四世五門滅門之慘,又動好才之心,這才冒天大的風險,從每一門救出一位天資聰穎的孩童,打算在這重露宮中撫養成人,教習武功。可是你們竟說,五門之首顏家的孩子被顏老頭救走了,那便該隻有八名孩童才對,——為什麼會有九名?”
郝文擰起眉頭,上前一步道:“……徒兒並非武林四世五門的嫡係。徒兒是郝家的長子,父母都是順風鏢局鏢師,我便跟著父親走鏢長見識。那日遭遇悍匪,父母慘死,葉叔叔恰巧經過,見我可憐,便將我帶上山來。我到之時,已有九名兄弟在這裏了,不久之後顏宏贍便殺了進來。”
那書生點頭道:“聽你說得真切,若不是葉掌宮帶進來,怕憑你的本領也不能活著到達此處。而且見你這模樣,也半點不像顏老頭或者駱可兒。那你知道葉掌宮如何會被顏老頭暗算?”
郝文道:“徒兒當時不懂武功,不明就裏。但葉叔叔當時似乎有重傷在身,且傷在心口,因此……”
他此話一出,重露三公臉色都刷地慘白。那少婦慘然道:“我知了。這世上除了那人,誰又能傷得到重予的心?”那書生突地又淚如雨下,泣道:“掌宮英雄一世,獨步江湖,偏隻有這事總也看不開!”那戴帽子的道:“不論掌宮如何想,他既死了,這仇總是結下了。”
孩童們都睜大眼睛不知道這三人在打什麼啞謎,卻見他三人突然收住情緒,望向這九個孩子道:“既然葉掌宮吩咐過要教你們武功,我們雖然從不打算收徒,也隻得破一回例。”
那少婦嬌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便來給你們介紹。我們便是‘重露三公’,在這重露宮中,‘妖劍’葉重予若是皇上,我們自然便是三公了,因此自號。這書生叫做遊箬,江湖人稱‘毒心劍’,他劍上有毒,心裏頭哪,卻比劍更毒!這瘦高個,叫做向飛,人稱‘屍仞劍’,為啥這樣叫呢,你看看他麵容就知道了——”說著一把扯去了那人擋臉的帽子,露出一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孔,仿佛死屍一般,半青半白。那少婦這才笑指自己道:“至於我嘛,我叫齊紅粉,外號自然是‘美人劍’,果真人如其名,你們說是不是?”
“毒心劍”遊箬,一會哭一會笑變臉比變天還快的書生,下手狠毒。
“美人劍”齊紅粉,紅釵紅裙滿麵脂粉珠光寶氣的少婦,頗為自戀。
“屍仞劍”向飛,麵若死屍說話怪聲怪氣的活死人,少言寡語。
江湖上聞名聳動的“重露三公”,就是這三個怪家夥!
郝文在心頭暗暗下了定語,努力地再想些什麼來分散對於手臂上酸楚的注意。頭頂上太陽炙烤著滾燙的鐵板,而他們九人頂著這鐵板,鐵板上還擺著一碗水,已經在這太陽底下活生生站了倆時辰了。
鐵板滾燙的溫度已經燙的手不能碰,頂在頭頂上那部分接觸點隻覺得頭發也要燒著。齊紅粉卻還在旁邊拍手笑道:“遊哥,你看他們頭頂的水會不會沸?”
郝文當下吃了她的心都有。
這樣下來免不得有些羨慕起一早就因為暈眩而放棄這種比賽的顧雨溪來。他現在正坐在陰涼地裏,遊刃有餘地應對著齊紅粉的調笑,身子孱弱一直是他為兄弟們所嘲笑的把柄,沒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他帶點笑的眼睛正盯著雙腿打顫的大家,伸出手指輕輕一指,故作驚訝地向齊紅粉道:“唉呀,老八的水灑出來了。”
弟兄們漸漸都支撐不住,繼老八之後,一個接一個打翻了頭頂的水盤,跌坐在地上。還歪歪扭扭勉強撐著站立的是老五路永澈,老七淩翎,老二魏青鸞,自然還有年紀最長的郝文。
郝文有些詫異向來定力不強的淩翎竟能夠撐到現在,卻發現他用的是討巧的辦法,鐵板雖然滾燙,但他隻用頭頂頂著,兩隻手並沒有去扶,自然減少了被燙著的地方。他站得筆直,頭頂的碗、鐵板的軸心和身子的重心全在一條直線,優雅輕鬆之極。然而要做到這點,恐怕必須得心無雜念,純淨純粹,才不受外界幹擾,保持全身氣息情緒平和穩定。九人之中,大約除了老七,也沒人做得到了。
正思想間,突然聽得“啊呀”一聲,卻是魏青鸞打翻了頭頂的茶碗,鬆鬆脫脫地站到了陰涼下。齊紅粉卻似乎沒料到他會打翻茶碗,“唉”了一聲,像是想什麼心事似的,玉手支起了下巴,一雙眼盯著魏青鸞看了許久,仍然舍不得去看幾眼別人。
淩翎腳下一軟,伸手取下茶碗鐵板,道:“我站不動了。”走下一邊。原來他雖然技巧過人,但畢竟年幼,耐力尚且不足,在太陽下站上倆時辰,已快到極限。雖然他碗中水未灑出,卻曉得自身界限,當下不再硬撐,甘願告負。
場上當即隻剩下路永澈與郝文二人。雖然九名兄弟間經常相互較勁爭先,但對於路永澈,郝文卻打心裏佩服。路永澈雖然年紀尚小,卻敢做敢為,骨骼清奇,秉性爽直,對文武都常有獨到見解。郝文常想這孩子果是奇才,若假以時日,想必會成為名動江湖的一代俠客。而自己相較之下則天賦平庸至極,怪不得幼時父親便總不看重。因此他常常趁半夜無人時獨自習武,想自己年紀最長,若是落於人後,豈不被兄弟們看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