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夢醒時分日西斜[第二闕 完](1 / 3)

“怎麼了?!”

“老奴也不清楚,可是……”

正在說話的當會,門咣地一聲撞向抵在門口的水缸,撞得那裝了水的大缸直挺挺地摔成了八瓣。一群守在門口的邵家下仆連忙衝進門去,將裏麵瀕臨發狂的人牢牢按住了,拿手腕粗細的麻繩將他五花大綁起來。

邵利恬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十分厭惡的表情。她嘀咕道:“怎麼不直接死了算了,惹這麼多麻煩事情。早知道……”陳九跟在她身邊,低聲道:“小姐,這個不太好辦。若是弄死了,老爺回來……”邵利恬道:“死不了。就算他死了,那也沒有幹係,哪一天不是盡心盡力伺候著他?”陳九不敢接話,邵利恬早大步跨進門裏。

雖然有了準備,可當看見眼前那個人時,她仍是嚇了好一大跳。她想起那天逼著顧雨溪喝藥時,看見他兩手上沾了白沫子一般的東西,指甲蓋有些隱隱發青。而現在的他仿佛就是這一症狀擴散到全身的表現一般,渾身能見的皮膚都似乎起了一層白沫似的,又籠著一層淡淡的詭異青色。邵利恬嚇得後退了一步。那個總是愛淨的人現在卻蓬亂著頭發,滾髒了衣衫,讓人不敢去想那湮沒在那亂發下原本傾城的容貌,如今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陳九斟酌著字句,道:“小姐,他這樣子……可能是中毒。”說罷看了看邵利恬,像是把一些話咽回肚裏。

邵利恬渾身一震,一巴掌打在陳九臉上,叫道:“胡說!你是說姑奶奶給他喝的藥有毒?那些都是天下第一等的名貴藥材,是赫——”她本想說是赫連譽給她的,話出口前終於覺出不妥,連忙改口道,“是爹爹親給的,又怎能有毒?”陳九不敢再和她辯,隻道:“是是,小姐也見著了,這件事情我們這些下人們半點幹係都沒有。大夫請了幾撥,都……不曉得是什麼毛病,小姐千萬要在老爺麵前分說清楚。”

邵利恬不去理睬,大著膽子又圍著顧雨溪轉了一圈,見他手臂上經脈蜿蜒兀起,想起路永澈之前說的話,於是胸有成竹地笑道:“嘁,你們這些莽撞的,都不看仔細。這明明是走火入魔的症狀,那些尋常醫生哪裏看的出來。——這樣不就和你們沒有幹係了,他隻是偷學功夫想要逃跑,自己弄得走火入魔,有什麼辦法!”

陳九連忙應了是,吩咐去請漕幫的兩位副幫主來看看。他知道自己家這位小姐武功造詣上也是三腳貓的本事,因此要請行家來看,這樣隻要確信無疑,便能脫去自己的幹係。

漕幫幾位副幫主雖然事務繁雜,然而由於邵群先前的叮囑,這等家務事仍然不敢不來。他們繞著顧雨溪轉了幾個圈子,挽起他的袖子,見他經脈突起,也駭了一跳,連忙運起內力去探他脈門。

然而不探不要緊,這一探兩人的臉色同時發青,仿佛被燙著了似的躍出數丈,齊聲叫道:“他……身上有毒!”

眾人不管是碰過他的沒碰過他的都齊刷刷地向後退成一圈,陳九小心翼翼地問道:“這究竟怎麼回事?是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麼?”

一個副幫主呸了一口道:“我是說‘有毒’不是說中毒!他渾身經脈都快被內力脹破啦。我好意想要幫他疏導,可剛一碰到他,他的內力便泄洪一般湧過來,裏麵帶著一股毒火,若不是我運息及時……切,這是哪一門子的邪惑功夫?”另一個副幫主搖頭道:“他自己練這功夫,走火入魔也怪不得別人。你看他臂上的皮膚,都被內力激得燒成這副模樣。還是離他遠一點,其他的盡人事就好。”說罷兩人拂袖而去,竟就此撒手不管了。

邵利恬走得近了些,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偏過臉去不敢直視顧雨溪,小心翼翼地繞過他的身邊,突然看見了那冊赫連給她的抄本,免不得做賊心虛,伸手想撿它起來,卻聽見耳邊一個嘶啞的聲音道:“不要……碰它!”

邵利恬被這聲音一嚇,剛撿起的那本《等閑訣》又跌落在地上。她回頭望去,說話的正是顧雨溪,他的嗓子似乎被什麼壓迫著一般,連吐字都變得極其艱難。他一字字說道:“那書葉上……似乎……沾有毒……”

邵利恬訝異地看著那書,她之前連翻也沒有怎麼翻過它,更不可能知道它會帶毒;她轉臉又看了看顧雨溪,沒想過他在這生死關頭,竟然還幫顧著一直對他冷眼相加的自己,一時間更不知該說什麼好。她陡然從顧雨溪那散亂的發中看到了他略帶絕望的眼神,腳下一個趔趄,踉蹌著逃出門外,大叫道:“不是我!我……我真的……沒有害你!我不知道——”

顧雨溪卻沒有聽她說話,眼睛卻不知看著什麼方向,輕聲問道:“澈兒……呢?”他身上仍被緊緊捆著繩子,粗糙的麻繩直勒進肉裏去。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了,垂著頭,喃喃地說著些什麼。

邵利恬道:“路大哥和爹爹在外地呢,現在大約也走到徐州了,不在這裏的。”顧雨溪沒有回話。她看了他半晌,終於又慢慢地走回他身邊,湊近了去看他的臉,卻看見那已然有些混濁的眼裏,突然落下清泠泠的淚來。

這淚水讓邵利恬不知為何竟覺得眼睛裏有些發酸,心頭有些發痛。她想起過去那般折辱這個美貌的男子,拿最下賤的詞罵他、打他、逼迫他、禁錮他,若換作是自己早哭得昏天黑地,然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邵利恬本以為男人都是這樣有淚不輕彈,如今才知不過是未到傷心處罷了。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替他將這淚水擦去。

“小姐,不能碰他呀,他身上不都帶著毒麼?!”

伸向他的手在半途中被陳九牢牢地抓住了,邵利恬整個人電打似的一悚,向後跳開,將陳九摔在一旁。她忿忿地罵道:“要你多事?姑奶奶自己不曉得分寸麼?”幾乎逃也似的奔進院落,靠在院門旁,大口地喘息。

我怎麼了。

幹麼去同情那家夥?

他死了不是最好麼?!

這樣爹爹、路大哥都是我的,都是我一個人的!

門外陡然馬嘶聲起。

邵利恬隱約聽見路永澈焦急責問的聲音,下仆們嘈嘈吵吵說個不停。她噌地站了起來,身邊挾過一陣勁風。她撥開吹亂的發,正對上路永澈的雙眸。

“路大哥,你怎麼這時候回來——”

“三哥呢?!”

邵利恬被他盯得發慌,不由自主地朝裏院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