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頭時,她眼前掠過路永澈衣襟的一角。她連忙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沒有抓到。
她的手懸在半空,心裏被狠挖了一塊。僵了半晌,突然破口大罵起來,直道自己也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罵什麼了,又狠狠地踹了土牆和門柱解氣。一堆人眼睜睜看著,想勸又不敢過去。
路永澈徑直奔進裏間,眼前的場景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衝到顧雨溪麵前,替他挑去身上勒進肉裏的繩索,慌張地叫著:“三哥!三哥!”
顧雨溪漸漸回過神來,待看清眼前的人真是路永澈,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路永澈急道:“三哥,你感覺怎樣了?是什麼人敢這樣對你?!”伸手想將顧雨溪攬在懷裏。
顧雨溪這才略有些清醒過來,連忙叫道:“不成,澈兒,我身上有毒……”伸手想推開路永澈,可惜半分力道也使不出來。誰料他手掌剛碰上路永澈的小腹,卻隻聽得路永澈大叫一聲,整個人倒飛出去,直撞在門旁的橫欄上。
路永澈摁下胃裏倒海翻江的惡心感,來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跡,驚道:“三哥,你……這內力……究竟怎麼回事?”顧雨溪卻沒有本領回答他的問話,他整個人滾在地上,蜷做一團,卻似乎比路永澈更加痛楚些。
路永澈因為全然沒有防備,被恰才那一掌打得著實不輕,這下更不敢貿然碰他,隻是團團轉圈,突然看見地上那本沾染血跡的《斜睨江天似等閑》。
“澈兒……燒了……那本集子……快!……那書葉上……有毒……”顧雨溪掙紮著起身叫道,他的嗓子整個被內火燎得嘶啞了,聽起來便如同一麵破鑼。路永澈再也顧不得那本集子,奔到顧雨溪跟前,便要扶他。顧雨溪道:“你還沒受到教訓麼?我身上……”路永澈卻不容他再說,將他整個人緊緊地抱在懷中。
一時間渾身便似抱住了一個及其凶惡的猛獸,顧雨溪體內無處宣泄的內力如同洪水一般破堤而下,連帶著內火劇毒一起撞進路永澈的體內。路永澈怕三哥受傷,不敢運氣相抗,就隻是默默地忍受著,直到心脈劇痛,喉頭腥甜,吐出的血已帶了黑腐的色味。
“澈兒……!!快放開我!……”顧雨溪覺得身上脹痛的負擔已陡然減輕,知道路永澈又如數年前那般替自己分擔痛楚,然而這一次可不僅僅是散功那麼簡單,他慌張想要掙開,卻被路永澈摟得更加緊了。
“三哥,究竟……是怎麼回事。”
“澈兒,你還記得……師父說的《等閑訣》麼……?”
路永澈一驚,轉臉看向那本靜靜躺在地上的抄本。他顫聲道:“它怎麼會……在這裏?”
顧雨溪搖了搖頭,道:“它書葉上沾的大約是‘淡定散’,書裏看似是一本詩集,其實卻是內功心法……”
路永澈道:“淡定散……?師父們中得不就是這種毒麼?可那不是要十年才能發作……”
“似乎中了淡定散後,再修習等閑訣……便會有如此的效用。”顧雨溪看了看自己那手臂直至胸口的皮膚,都似乎起了一層泛著青光的白沫子,經脈層層突兀,頗是駭人。
路永澈強忍著渾身的劇痛,道:“三哥……,沒事的,都會好的,不要想那些。”
顧雨溪輕輕搖了搖頭。他將下頜枕在路永澈的肩膀上,仿佛又是身在堯嶺重露宮的山林之間,青山碧水掩映著逍遙自在,唯有那裏對他而言是憩所而並非囚籠。
要是一直不下山來多好。
顧雨溪緩緩地闔上眼睛,那鑽心的劇痛簡直讓他不能思考。
“澈兒,我實在搪不住啦。你要是真體諒我,便送我一程吧。”
路永澈苦笑著搖頭。
“你胡說什麼。我要下得去手,我也就白叫了你這十多年的三哥。”
“那你就放開我,任我自生自滅好了。何苦連累你一同受苦。”
“什麼傻話。對我來說,沒有什麼苦,比你說不願見我更苦的了;眼下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顧雨溪被這話怔了片刻,轉開臉去,輕聲問道: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我答應跟漕是為了查詢兄弟們的下落。在徐州碰著了四哥,知道大家都沒事,這就急著回來跟你說一聲,免得你擔心。”
“是嗎。太好了……”
透過路永澈的肩胛與發鬢,能看見窗欞間淺得近乎發白的天空。顧雨溪喃喃地說道:“不知何時,才能再回重露宮去呢。”
路永澈沒有回話,顧雨溪覺得自己懷中一重。
“……澈兒?……”
路永澈緊闔著雙眼,雙唇被吐出的黑血染成了深色。
顧雨溪連忙掙紮起身子,使出全身的力氣想將他推離自己,誰料自己與他穴道相連的地方傳來好大一股吸力,竟完全動彈不得。他掙了半晌,卻隻脫出一隻手臂。
這樣下去,澈兒會被我害死的……會被我害死的!
他又想起了師父死前的情景,駭得臉上連最後一滴血色也消失殆盡。他扯起嘶啞的聲線呼叫,可滿莊園平日裏忙忙碌碌的人們此時都像憑空蒸發了似的,空蕩蕩地隻能聽見他自己的回音。
顧雨溪幾乎全身發抖起來。他不在意沒有半點武功,能忍得下別人冷嘲熱諷,受得了邵家的ling辱欺壓,熬得住這一身病痛折磨,卻怕極了眼前的情狀,恨極了半點本領也沒有的自己。他隻能徒勞地揮著手臂,無意中抓住了那一冊薄薄的抄本。
昨夜的油燈在一片忙亂中忘了吹熄,此時仍有微弱的火苗在顫抖著跳動,仿佛隨時會熄滅一樣。顧雨溪使盡全身力氣,想將那抄本對上油燈的火焰,然而手上沒有氣力,抖得厲害,對了幾次,那火苗隻從書冊的邊緣劃過,燎出一道淡淡的焦痕。
他伏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著,醞釀了好一會的氣力,瞄準了那快要熄滅的火焰,再一次盡力地探出手去,這一次又快又準,眼見著火苗已燎著了書邊,火焰蹭地躥高了數丈,他臉上露出了幾分欣喜。
突然間手腕猛地被攥緊了,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腕骨;他再也抓不住那本冊子,隻得鬆了手,冊子跌落在地上,一隻腳踏了上去,好容易引燃的火就這麼熄滅了。那人攥著他的手腕,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笑道:“看來我到得還真及時。這東西雖然隻是個抄本,可也不能就這麼給你燒了。”顧雨溪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嘶聲叫道:“……赫連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