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壺苦茶又喝得隻剩茶底,一隻仿佛白玉雕成的手將它向桌緣推了推,招呼小二添水去。小二打了毛巾跑來,看看茶壺,沒奈何地歎了口氣。
“這位……公子,您不來點別的?”
李羨仙靠著窗邊坐著,厭惡地揮了揮手教小二趕緊走開。他用黑巾將自己的腦袋包了個嚴實,看不見裏麵的純白發色,又拿帶罩紗的鬥笠將自己臉孔罩住。這些年來,他為這天生異相的容貌可吃了不少苦頭,也曉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江湖上總有些人不願意露出臉孔,因此倒也沒人刻意去過問。
他是這家酒肆的常客,每每空閑之時,便會大早就到這酒肆裏來,在閣樓選張靠窗座位,對著窗下熙攘的人流瞅上一整天。漸漸的酒肆的老板和熟客都曉得他,關於他的身份也眾說紛紜,有說是被仇家追殺,有說是逃婚而出,也有傳聞說他是微服私訪的大臣,更有人一板一眼說得不容你不信:“其實他是個嬌弱女子,一日和夫君來這酒樓上喝酒,結果走出酒樓不久夫君就被江湖上的魔教殺掉啦。她決意報仇,平時呢就去追殺仇家,待殺了一個人,就來這店裏對著窗口坐著,告慰她的夫君。”
故事流傳出了百十個版本,淒涼絕美百轉千回應有盡有,李羨仙卻仍然在那裏坐著,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喝幹了就續水,直喝到太陽下山,茶水裏也沒了一丁點茶味,這才離去。
別人說:“這人其實是個神仙,每隔十日就會來這茶樓一次,聽取人間疾苦。”
李羨仙在心裏頭罵道:“混賬的四哥,胡扯什麼東西,說隻要坐在這茶樓裏就能碰到貴人,我他娘的都等了大半年了,哪見到貴人了?窮泥杆子倒是去了一撥又一撥!”
和其他仍然身在江湖的兄弟們不同,李羨仙早早便決意要出將入相,謀個高官厚祿,和江湖上那些名不正言不順的烏合之眾斷絕幹係。然而自那日顏家大火以來,兄弟四散,他一人混跡至今,雖說在清江縣謀了份主簿的差使,可離他構想中的宏圖大業,卻也還差得太遠。
“若能碰著貴人,那就能平步青雲了。”李羨仙打好了如意算盤,硬是要俞信告訴他哪裏最能碰著貴人,接著就天天在此處守株待兔,等著貴人自己撞到麵前來。
可是等到今天也沒等出個端倪,李羨仙有些灰心,他頭一遭轉開腦袋看向茶樓裏麵,兩個孩子正在爭搶一塊糖果,最後得手的那個得意非凡,叫道:“你說這是你的,你叫它看看它可答應你?它須沒刻有你的名字!”
這一席話說得李羨仙如醍醐灌頂,大夢方覺,不覺自語:“是呀!就算是有貴人來了,他臉孔上須沒寫‘貴人’二字,縱使我叫‘貴人,留步!’也沒人應聲;難怪總也等不到。那在這裏等著,也是白費工夫了。”想到這一節,又懊喪不已,將茶錢鋪在桌上,垂頭喪氣地動身往外走。
突然一聲尖厲的呼喝從茶館閣樓窗外傳來,李羨仙不由自主地腳下一頓,他聽出這聲音是有內力修為的好手所發,連忙探頭向窗外看去,隻見一名虯須大漢綁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腳不沾塵似的向前飛奔,他們身後,一名管家打扮的仆役正緊追不舍,適才的尖厲呼喝就是他所發出的。李羨仙看他年齡雖老,卻身形靈動,腳下輕盈,心底暗讚,料想不出片刻,虯須大漢便會被追到。誰料虯須大漢突然將身子一紮,整個人就在茶館門廊下停住了,一手扼著那少年的咽喉,另一隻手舉起明晃晃的大刀,指向那仆役。那仆役臉上現出慌張神色,不敢貿然撲上,也紮穩了腳步,三人就這樣僵持在鬧市街心,引來無數看客。
茶館眾人此刻都聚集到窗前看著外麵一幕,七嘴八舌道:“不知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竟然被人劫持,看來這老奴不頂什麼事,還是趕緊奉上銀子,贖回這條人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