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十餘年前的事了。現在想來,其實是一件很可笑的因由。
當時江湖上有位非常貌美的女俠名叫楊斕曉,她手裏有本天下無雙的武林秘籍《指砂陣》,一時間追逐者眾。楊斕曉便定下規矩比武招親,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若想要娶她為妻,《指砂陣》便歸對手所有;若想拿到這本驚世秘籍,那便碰不得她一根毫毛。
那是六月的京城,人流攢動,熱鬧非凡。在掛著珠光寶氣各式各樣長劍的人流裏,誰也不會在意街邊那個其貌不揚的瘦弱男子。
他便是華山派的九弟子章錫民。他是違背師命,偷偷來到京城的,為的就是見楊斕曉一眼。數月前,他跟隨師傅前往嵩山拜會,途中偶遇楊斕曉,雖然隻不過偷偷一瞥,但從此再不能忘。輾轉數月,他終於下定決心悄悄來到京城,背著或將反出師門的罪名,參加楊斕曉的比武招親。
遠遠地,一輛粉色紗簾的馬車迤邐而來。章錫民連忙側身站在一旁,但車夫仍老遠便揮鞭喝道:“閃開!閃開!!”連他身上的馬褂也是漂亮的絲緞織成。這定是大戶人家出遊的小姐,章錫民想道,他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破舊的小襖,肘腕處被洗得發白。
就在此時,一隻纖纖素手將車窗格子給推開了,輕聲喚道:“丁兄弟,莫吆喝嚇著路人,咱們慢些行就是了。”她不出聲還罷,這一出聲,章錫民渾身巨震,這讓他難以忘懷的聲音,正是曾有一麵之緣的楊斕曉!
“楊……楊姑娘?……是楊姑娘麼?……”他抑製不住發顫的喉嚨大聲叫道,想要衝到馬車前麵,可又怕唐突佳人。楊斕曉聽見有人喚她,便掀開紗簾,扶著窗略略探身,向外張望;待她視線碰著章錫民,似乎記起了他,不由得唇邊輕綻,勾出一個青花碎瓷般的旖旎笑容。
章錫民三魂去了兩魂半,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但覺此生此世,不妨隻為此一笑罷。正在這時,楊斕曉突然啊地一聲,纖指一鬆,手中荷綠色的帕子便隨風飛去。
看楊斕曉秀眉微蹙,章錫民腦袋嗡地一響,便什麼身份地位也顧不得了,雙足一點,整個人便騰躍半空,伸手去抓那帕子。
若依他平日裏的本事,這一張帕子哪在話下?可惜天不遂人願,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就在章錫民指尖剛碰到帕子的那一霎那,它又被風掀開老遠。
楊斕曉見狀,低低輕笑了一聲,被章錫民清清楚楚地聽在耳中,知道她正看著自己,甭提有多興奮,可又怕自己失態惹她不高興,不待身子落地,反提一口氣,雙足平踏,便似腳踩浮雲一般,追風而去,將那帕子牢牢攥在手中。此時腳下一滯,身子下跌,他便隨即後仰,連續數個筋鬥,穩穩翻落。
“好俊功夫!”楊斕曉輕聲讚道,那聲音裏濃濃一股喜意纏綿,讓章錫民心神蕩漾,他將帕子捂在心口,三步並作兩步向馬車走去。誰料楊斕曉卻對車夫道:“走罷!”尚未等他走近,便催促車夫駕馬而去;剩章錫民捧著翠帕,不知所措地站在街心,周圍路人見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免不得朝他指指點點,他卻全然未見。
直到再也望不見楊斕曉的馬車影子,他這才低下頭,將那張帕子展開。荷綠色的帕心上繡著一座池亭,幾朵豔瓣,美不勝收。旁有一行小字題道:“池碧送春歸 亭寂待君遊”,字體雋秀,風骨宛然,而落款“荷月仙人”,正是楊斕曉的自號。
從那天拾得帕子後,章錫民便似得了失心瘋,整天恍恍惚惚,寢不能安,食而無味;有人與他說話,他便珍而重之地掏出帕子讓人欣賞,但你若想要碰這帕子一下,他卻當即翻臉不認人,要死要活起來。終於有位算是他師兄的哥兒看不下去,替他指點了門路,說這帕子上的亭子,其實就在京郊三十裏地的一戶莊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