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闕 鵲橋仙 第四回 夢驚千裏小重山(上)(2 / 3)

“我當然不可能將那樣一片崖麵震平。不停地拍打著崖麵直至氣力耗盡,真氣逆轉,我便摔下來了。那一刻我心裏頭暗想,就這樣解脫了也很不錯。”他突然雙眼直視章錫民,銳利的視線迫得章錫民心底發虛,“但我碰到了章大哥,是章大哥又給了我一條命,我定要重新來過;章大哥什麼時候要這條命,兄弟也將二話不說雙手奉上。”

章錫民連忙擺手:“我這輩子便打算終老此處,要你的命做什麼?”他沉默了一會,也不知道該拿什麼話來勸赫連,隻是勸他休息,說凡塵俗世恩怨情仇,睡一覺興許就沒有了。

然而第二日的清晨,赫連譽卻是被章錫民搖醒的。這將近五十的漢子竟滿臉淚水,定定地看著赫連,大聲問道:“兄弟,我問你:若能出得此穀,你將要怎樣?”

赫連譽道:“還能怎樣?我不過還走我的路。”

章錫民急道:“對你那位……戀慕之人,你將要怎樣?”

赫連譽陡然清醒過來,他料想到了章錫民的用意。他一字一句,微微笑答:“我墜崖不死,雖不敢忘大哥救命之恩,但亦緣天意。若能出此穀,必當珍惜。”

章錫民拍手叫道:“好!”胡亂擦了一把眼淚,鄭重對赫連譽說道:“我負你攀崖。”

原來赫連譽熟睡之後,章錫民便一直捧額思索。男子相愛,實在難以理解;以掌擊崖,更是瘋子的舉動。但他看赫連譽舉止神情,卻又不像瘋癲之人。莫非他在誆我?章錫民想起楊斕曉騙他種種,渾身起一層栗。他決定攀上崖去,看看他說的究竟是不是真話。

數十年來,章錫民從未攀上此崖。他總覺得自己頭頂上是個巨大的蓋子,無論怎樣也是徒勞。然而今夜攀崖,涼風習習,銀月如盤,輕鬆怡人。他花了約摸一個時辰攀上崖頂,並不覺得累,隻是心裏猛地一揪。借著月光,他認出不遠處的山洞旁的土旮旯裏正是當初藏匿《指沙陣》的地方;這麼多年過去,竟然還隱約有著原先被掘開的模樣。他歎了口氣,又想起楊斕曉的臉。這麼多年什麼都忘得差不多了,偏偏忘不掉她,也許正是愛之深,恨之切罷。

半晌才記起此行的目的。他急忙察看崖仞,當真愣在那裏——憑著銀亮的月色,滿崖碧草之間,真有一個個深淺不一的手印,愈往下,那手印愈深,愈密,愈血跡斑斑。

他險些手一鬆,從崖上摔下去。他一直覺得,自己總忘不掉楊斕曉,天下恐怕沒有比自己更加癡蠢的人了。但現在他見著了,他被這滿崖的手印震得說不出一句話。若自己也有這個本領和覺悟,縱使是奸狡的楊斕曉也該傾心動容罷?

章錫民決定幫他一把。

赫連譽微微一笑,知道他是上了套,卻連連擺手:“這崖仞艱險,縱使大哥本領過人,能獨自攀上崖頂,但若負我上崖,怕不能支持許久。大哥都能在這崖底一留二十年,我多耽幾日又何妨?也正好與大哥做個伴兒。”

章錫民喝道:“胡說!你在這裏耽下去,還指望那人等你麼?”他不由分說,拉起赫連譽便望山崖方向過去。

赫連譽口中念叨著客氣和推諉的話,卻任他拉著向前走,順手將那本《指沙陣》揣進懷裏。

章錫民負緊赫連譽,寧定胸懷,心如平波,氣由心生,鼓蕩不絕。他猛地睜眼,腳板一勾,身子一衝,踏仞崖如平地,嗖地竄高數丈。赫連譽隻覺耳邊風起,間或聽見章錫民叫道:“赫連兄弟,抓緊了!”竟也不騰手扶他,便掛著這百來斤的漢子,騰挪於萬丈深崖垂壁之上,輕靈若猿,矯捷似燕。

赫連譽暗歎一聲,不由得生出無力與挫敗感來。自己打小便是武林名家出身,勤紮根基,精研要義,自以為頗得神髓;但這般已臻化境的輕功身法,竟出現在一個隱居崖底二十年的人身上,更何況當事人還對自己這一身本領的來源全不知情,卻讓人頗有些惱火了。赫連譽揣緊了那本《指沙陣》,暗想若是在我的手中,它才算不得暴殄天物。

章錫民畢竟負著一人,身段遠不及當日孤身攀崖來的爽利,但此刻也已躍上了崖中央的牡丹花海,便踏著花枝,稍事歇息。

赫連譽逡巡花海,笑道:“當日若不是這片花海,恐怕在下已是葬身崖底了。”章錫民說道:“也是緣分。那****中邪了似的偏想要摘這秋牡丹,卻恰巧見你摔下來;現在想來,或許冥冥間自有天意,這秋牡丹約莫是有神靈的,這才教我救你。”

赫連譽微微一笑,他從不信什麼神靈,但卻若有所思地俯身下來,摘了一朵別在衣襟上。

而那人跡罕至的高崖上,此時傳來輕微的說話聲。

“葉叔叔,別等啦。我們回去……好不好?”

半躺在草地裏的青年,將一雙漆色的眼珠轉了轉,露出溫柔的神色來。他伸手揉了揉身邊孩子的腦袋。“文兒,謝謝你帶我來這裏。”那十二三歲的少年卻跳起來拍開他的手,指著那崖叫道:“我不過是告訴你,他從這兒掉下去了——自己跳下去的!你覺得會怎樣?你糊塗了麼?!”

“他不會死的,我比你了解他。”那青年笑道,指著崖前的風景:“文兒,我知道你其實心裏難過。看,這裏風景多好。”

那少年倒在草地上,噎著聲音,沒好氣地說道:“我不難過!葉重予你個傻子!你怎麼就不信呢?”

葉重予不應聲,他怔怔地看著懸崖邊上正努力向天空探著身子的那朵白色草花,微風中它單薄的花瓣微微顫動著。他突然聽見了什麼似的一躍而起,雙手緊緊攥成拳狀,臉上掩飾不住欣喜與期待交織的神色。文兒見狀也急忙爬起了身子,身上粘著的草屑紛紛揚揚落下來。他禁不住向崖邊衝去,葉重予怕他不慎摔下,跟著三步並作兩步摟住了他,隱約看見崖下一人負著另一人,施展絕世無匹的輕身功法,踏仞崖如履平地,遠遠地便要躍上,卻被一塊從崖麵間兀起的岩石阻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