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闕 鵲橋仙 第四回 夢驚千裏小重山(上)(1 / 3)

薄霧靄靄,又一個清晨。但這崖底深潭麵都是垂直的仞壁,看不見更多的景色。

赫連譽立在潭邊,仰望著天空,覺得自己仿佛青蛙,隻能囿於這片看似桃源的井底。

但章錫民卻甘之如飴。雖然昨日才救下從崖上摔下的赫連譽,但今日他卻睡得鼾聲轟天,沒有絲毫打算醒的意思。

也就得是這樣的人,才能懷著輕輕一躍便上崖頂的稀世神功,卻甘心在這小小世界裏一住便是二十年。赫連譽有些同情他起來。他忍著骨骼酸痛,沿著整個崖底慢慢地走了一遍,確信沒有路可以通往外界後,這才返回章錫民搭建的小草房。章錫民仍然在睡,用草裹成的枕頭旁放著那本幾乎被翻破了的“秘笈”——《指沙陣》。

赫連譽一愣——也許是百無聊賴,也許是別有心機——他突然來了興趣,伸手取過那本書,細細翻看。甫一看之下仿佛隻是一本尋常的詩集子,但赫連譽自小家學淵源,詩詞書畫不說精通,至少也比純半吊子的章錫民厲害許多。他將《指沙陣》粗略瀏覽一遍,便看出那不是尋常的集子;字裏行間流露出氣、象、式等武學的蘊意,又用文字的妝點巧妙地掩飾了起來。他還想再細細琢磨,章錫民卻醒來了。

“喔。餓了沒?”看著正在翻看《指沙陣》的赫連譽,章錫民並沒有任何的異議或者不滿,反而親切地問道。這讓赫連譽有些猝不及防,拿在手裏的書翻也不是,放也不是。但章錫民當真沒有介意,轉身去潭邊漱了口,又拿起昨夜吃剩的烤雞,分了隻雞腿給赫連譽。

赫連譽揚了揚手中的集子:“章大哥,你那一手功夫,是來自這本集子吧。”

章錫民茫然四顧:“什麼集子?”這才看見赫連譽手上那本,“哦,這不是什麼秘笈,不過是本破詩集。我在這裏這些年,也隻有它陪我消遣。”

赫連譽一楞:“那你的這一手功夫是從哪裏來的?兄弟眼拙,還真看不出章大哥的身手出自何門何派。”

章錫民笑道:“華山派萬華劍譜,你曉得麼?”

“‘萬生之象,盡在華巔’?可是萬華劍譜現在為楊虛林所持,因此是楊家的鎮山之寶呢,無論如何也不肯還與華山派,因此還掩耳盜鈴地改了幾個招式,換了個名字叫‘萬象式’,以為旁人看不出來似的。”

章錫民聽見“楊家”二字,眉心一顫,雖然過了這麼多年,對楊斕曉的感情漸成過眼雲煙,但她搶走自己門派秘籍一事,章錫民現在想來,仍覺愧對師門。沒有料到華山派雖然人多勢眾,這麼多年來卻也拿楊家沒有半點奈何。他深深歎了一氣:“赫連兄弟,你對這江湖門派爭鬥還挺上心。我問你,……楊斕曉這個名字你聽過麼?應該正是你先前說過的楊家的人。”

“怎麼,是大哥的故人?”赫連譽挑了挑眉斟酌著章錫民臉上的神色,“楊斕曉楊老夫人誰不曉得,她的萬華劍用得當真出神入化,連華山派正統傳人也個個自歎不如。江湖上看來,反倒不像是她搶了華山派的萬華劍譜,而是萬華劍譜棄暗投明選她做明主一般。我有幸接過楊老夫人三招,老實說,卻和大哥所使的招式形似神非。”

後麵的話章錫民沒聽進去,他口中喃喃地念:“楊老夫人……哈哈……原來我也算是老頭子了。她的夫君姓廖?”赫連譽道:“大哥不曉得?楊老夫人終身未嫁。”

章錫民頭腦中但聞“嗡”地一聲。赫連譽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似笑非笑:“我想她可不是為大哥才守身如玉的,這位夫人心機頗深。”章錫民垂下頭,沒有力氣地點了一點。赫連譽追問:“大哥和她有什麼淵源?”

“我……唉,她為了萬華劍譜,什麼都做的出來。我當年……就是被她推下來的。從懸崖上麵。”章錫民道。他指了指昨日赫連譽跌下的山崖,“我那日才曉得自己實在傻得可憐。”

赫連譽撇出一縷笑:“可她也不見得聰明。她將大哥那裏的萬華劍譜搶走了,可卻讓這本《指沙陣》留在你這兒。她將大哥那裏的萬華劍譜搶走了,可卻讓這本《指沙陣》留在你這兒。說不定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章錫民瞪著眼睛,不曉得他在說什麼;赫連譽才曉得他不是裝傻。章錫民卻突然神色鄭重起來,問赫連譽:“你先前說你是從山崖上自己跳落下來的,我也沒有多問;但卻覺得你不像是要求死。你究竟為什麼要從這荒無人煙的女山上跳下來?”

赫連譽眯了眯眼睛,他直覺覺得眼前這個遠離塵囂許久的老頭子可以利用。不覺間眉心褶皺處已流露出可謂渾然天成的隱忍淒傷,他卻淡淡一笑,又將它掩飾過去了。這一切都被章錫民看在眼裏,他歎了一聲:“大約你也是和我一樣。”

“不,不一樣。”赫連譽靜靜地說道,“大哥你是被別人騙了。而我呢……”他深深地吸了一氣,“我是太過痛恨自己。”

“我……戀慕上一名男子。”

“我一向自負,不獨步天下,更何以家為。多少美色過眼我從不留心。但隻有他,令我不能克製自己的情感。每日必須花費時間去想他,見到他時,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再多耽一會兒。因此我怕見他,支使他天南海北地為我做事;但見不到他又簡直要發瘋,不管他遠在天山還是渤海,也飛鴿傳書讓他立即回來。我折磨他做一切違背他本性之事,盼望他能自己離開;但他永遠如浮雲淡霧,碰不著、抓不住,偏又縈繞身邊,揮之不去。”

“……等我清醒地時候,已經立於崖旁。不自覺便想到那句‘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我便想,若我能用掌力將崖仞震平,或許便不會做出戀慕男子這種可笑的舉動。”

“於是……你便當真用掌力去震平崖仞?!”章錫民驚道。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真可以執拗至此。雖然戀慕男子是聞所未聞之事,違背倫理綱常,但也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