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闕 鵲橋仙 第三回 江湖幾多紛亂(下)(1 / 2)

將水打好,昨日打的魚和野果都還有剩,可以將就一頓。花個半天去深穀東頭捉隻雀兒,好做晚飯。忙完了這一切,就攤開那已經被翻得破爛不堪的書本,再看一遍。

每一天,都這樣不忙不閑地過來。當年因為崖底的一池深潭而保住了性命的章錫民,就在這崖底靜靜地過了不知多少個年頭。他沒有去計算,懶得計算。至於從這崖穀底下找條出去的道路的想法,也不知何時放棄了。找到了又怎樣呢,出去了又怎樣呢,免不得是更恨她一點,更清醒一點;若不然,就是再遇到誰,再相信誰,最後再被誰推下某處的深崖。那樣的生活,不要也罷。

在這崖底陪伴他的,隻有鳥雀魚蟲,還有當初和他一起掉落的那本《指沙陣》。他本有些詫異,按理說楊斕曉不該先搶走這本珍貴的秘籍才對麼,為什麼反將這本秘籍和他一起推落懸崖?他花費了很久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楊斕曉自打一開頭,就隻是想要利用他,占有華山派《萬華劍譜》,並瞞騙過父親和世人而已。那本《指沙陣》不過是個噱頭,但如果不找到它就將自己殺了,楊父卻知曉藏書地點,那邊須瞞不過去;若奪了《指沙陣》再將他殺了,這秘籍定會成為證物。倒不如在他找到以後,再連人帶書毀屍滅跡,這樣便可編個借口,說他不幸墜崖,江湖上便不會有人詬病。

但這樣珍貴的秘籍,雖說為了自保,就舍得將它輕易銷毀麼?章錫民原先怎樣也想不通的就是此節。但當他翻開那本人人爭搶的秘籍,細細讀來,卻不由得失笑。他算明白了楊斕曉為什麼不想要它,也曉得了自己和世人其實都一直被一個什麼“天下無敵的武功秘籍”的噱頭蒙騙了許多年。那哪裏是什麼武學秘籍,不過是一本普通的詩冊,滿篇糊塗拗口的詩章斷句,像是在嘲笑一生滾打在沙土塵埃中的粗俗武人。

這樣的無聊詩章,倒也正適合在即將這樣無聊度過的人生中覽閱。章錫民閑來無事,便一麵隨手翻讀,一麵將萬華劍譜裏的招式都使將出來,聊遣時光。到後來,他竟能將《指沙陣》倒背如流,而同時更將《萬華劍譜》裏號稱“有萬象之勢”的招式反演出來,每日熟習,以此為樂。

當他察覺異樣之時,已然約摸於穀底度過了十餘寒暑。那一方遮斷南北的深潭在他看來就似平地一般,每日於潭上踏浪而行,輕靈簡便;而於萬丈古木林間捉取一隻極其罕見的金尾翎鳥,也是但須一炷香功夫的容易事項。這些都還不足為奇;那****偶爾覺察不對勁,是從想要摘取高崖上的那一支罕見的白色秋牡丹開始的。

那束白色秋牡丹,就生長在當初跌下來的那道懸崖腰上。其實隻有一棵,但開得絢爛,隱約在雲霧之間,仿佛將懸崖攔腰截斷,變做一處淩空的瑤池。

自從在崖底拾得那秋牡丹的殘瓣後,不知為何就想要摘到它。即使這處懸崖崖麵幾乎垂直向上,想要攀登簡直千難萬難。他暗提一口氣,估摸著那一道白色花海的高度,微微皺了皺眉頭,仍是毫無猶疑地一縱而上。

距離竟比想象中的要短。章錫民怕後勁不足,雙腳頻踏,雙掌齊出,在岩壁上借了一次力,猛而向上。但覺身輕若燕,身後風推,難以收住,竟倏地一下躍過了頭,將那山腰間的花海甩在了腳下。他遠沒料到自己輕功已臻化境,連忙攀住崖壁,回首望下,但見自己雙掌借力之處的崖麵便仿佛朽木碎屑,被風一吹,麵粉一般灑落下去。

他攀住崖壁,不敢相信地向上遙望。雖然離到達崖頂還有很遠,但以這樣的輕功躍距來看,要攀上去,也並非難事。但他反而茫然無措地愣在那裏,單手扣崖的五指已然深深陷入堅硬的巨石之間。

如果那時不是正巧有人從崖頂摔落,不曉得他還要在這瑟瑟山風中躑躅多久。一名青年男子疾速摔落的身影映入他眼簾,讓他一瞬間忘了其它,登即騰躍而起,千鈞萬發之際單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襟,但過強的下墜之勢很快將那衣襟一角扯碎,眼看著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一命歸西。

“喂!”章錫民大叫一聲,急忙腳下發力,跟著躍下懸崖,去追那人。一霎眼間他隱約看見那青年棱角分明的臉龐,額頭上仿佛有道疤痕。聽見有人呼喊,那青年猛地睜開雙眼,仿佛被激起求存的意誌一般,揮手想要去抓崖旁的物事。也是因緣巧合,靠著章錫民適才那一拽,下跌的力道速度都有所減慢,正好跌在那片崖腰上的白色花海之中,一時間落英繽紛,恍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