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有如上數位耳根敏銳的發覺了風吹草動,但也都各自顧忌前後,不敢打草驚蛇,因此當龔大將軍所部途經沿路縣郡,踏起的煙塵遮蔽了寬曠的馬道,武林中人絕大多數仍對這場即將讓江湖風雷湧動的疾烈山雨的到來一無所知。
惟一敢明目張膽地“坐不住”的隻有李羨仙。雖然被當朝宰執方大人及其派係明裏暗裏叮囑過“不要插手”,但他終究還是跑到趙真那裏磨來了敕封他為兩河宣撫使的敕書。在兩河諸省均實權在握的今日,所謂宣撫使不過是個虛銜,朝野裏一幹人看著他隻是偷笑,倒也無人與他較真。
黃河各省州牧哪裏有把他放在眼裏的,但礙著“宣撫使”三字,又不好當真讓他下不去台;前後思量,便思忖著給他個硬骨頭,丟得遠遠地,眼不見心不煩。因而李羨仙剛行到陝西,黃河節度使張大人便派人知會,讓他務必和剛從涼州調回的甘肅經略使龔巽龔將軍敘敘話兒。
李羨仙一個頭倆個大,那邊朝野裏一堆老頭子們才半真半假地脅迫過他不要和這位龔將軍多有瓜葛,眼下卻有人將自己往他身邊送去。但李羨仙終究是年輕氣盛,那群老家夥們又不在近旁,膽子便放大了,心想這群老家夥既想害他,這位龔將軍定是位舉世無雙的驍將好官,自己定當見上一見。再者,他雖然要到了兩河宣撫使的名頭,但終究是在政軍大權獨攬的黃河節度使張大人的地盤上,受他轄派;而作為負責督察軍事的宣撫使,前往安撫龔將軍所部也無任何不妥。他這樣一想便隻得下了決心,在鹹陽迎上了龔巽的人馬。
龔巽上下打量著眼前白發白眉的青年,心中打翻了五味瓶:至多不過二十出頭的娃娃,卻做到參知政事、兩河宣撫使的位子?憑的什麼!難道憑他這一副好似謫仙的樣貌?還是憑他那花拳繡腿的江湖路子?哦,聽他人說這白毛小怪是因出手救了當今聖上,才蒙擢升,看來還多半是憑運氣了。他頗為自負地想,若是自己守衛聖上近旁,那些牛鬼蛇神們哪裏還敢近身,要一個人模鬼樣的小怪來救?這樣一想,他那張曆經百戰的臉上厚重的皺紋便微微一疊,布滿老繭的手慢慢地伸向李羨仙,在他肩頭似是而非地拍了一拍。
“宣撫使大人不必憂心……老夫征戰沙場多年,區區剿滅江湖匪族一事,還輪不到大人特意掛懷。”他鼻腔裏哼了一聲,“但恕老夫冒昧,為區區剿匪,將本將所部調離涼州一線,似有偏頗,涼州重地若落入敵手,不堪設想。還望宣撫使大人在聖上麵前闡明利弊,速速調派本將所部折返涼州為上。”
李羨仙敷衍著道了句所言極是,心裏暗道若那幫老頭子不想害你,眼巴巴派你來剿匪作什麼!見西域夷狄害不得你,便讓你到中原來剿剿勞什子的匪,教中原第一的魔頭斷送你的性命!
但他這話卻也隻能擱心裏頭沒法說。龔巽瞥了瞥眼看他,見他那白若透明的臉上掖不住微微泛紅,心想這孩子果然還嫩得很。他暗嘲道老夫也是你憂心得了的麼,雖然把控朝綱的那一幹老家夥恨不得將我除之而後快,但老夫自己心裏,也早算好了一本清清爽爽的帳。
他拉過李羨仙,滿臉慈愛地說道:“李大人哪,老夫僭越個,家裏的老幺,也就你這樣大的歲數。聽聞你幼年時,便和赫連魔頭結下了死仇?老夫這一趟前往剿匪,知己知彼方得百戰不敗;江湖人性子又與亂黨之流不同。李大人若不嫌棄,便將這魔頭的前前後後,都說與知曉,老夫必定拿下這魔頭,讓李大人手刃仇人!”
李羨仙自打幼小時候舉家闔喪,這些年來,到處都是獨自闖過,縱使有重露三公撫育成人,但終究師徒名分更大些,父子親人的感情少得多;哪裏有人自居為父,待他如子?隻覺眼前出現的是自己生父的音容笑貌,當下幾乎淚盈雙眼,道:“這些小事,何消吩咐?晚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大人,按照屬下們掌握的情報,那號稱‘江湖第一邪派’的赫連世家分布在西北的勢力據點就在前頭了。”
龔巽點了點頭,夾馬一縱,上了山岡眺望。李羨仙也跟在近旁。但見遠處崇山峻嶺,一片莽莽,倒比重露宮所在的堯嶺要更加宏闊壯觀幾分。但見雲開之處,一座十分完備的巨大營寨顯露出來,而視線所眺之極,更有畫簷飛動,隱隱竟是宮殿模樣。眾人都大感詫異,道:“此處不過是赫連世家九族之一,竟然能有如此財力兵力,建造這等規模的營寨和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