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如鏡,未有觳紋。淩翎坐在桌前,挑亮燈芯,聽飛蛾撲火,嗶嗶剝剝濺出生命的火星。他想起大哥二哥的劍刺穿顏若朝身軀時的模樣,又想到他們對自己刀刃相向,站在赫連一派身旁的情景。但他仍記得在重露宮時,大哥的訓斥,二哥的溫柔,那一段恍若夢境的時光。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此時早已無法辨清。
“翎主人。”
章錫民站在門口,他臉上厚厚的皺紋和雪白的頭發,腳下蹣跚的步伐,都遮掩著他所身負的絕世武功,也遮掩著他疲憊而審慎的處世之道。他取了一件單衣給淩翎披上,笑道:“這種事情,原本也很平常。”
淩翎一愣,不曉得他意指何處,他便解釋道:“這些背叛、反目、欺騙、隱瞞,不都是時常發生的事情麼?老朽已經習慣了,哈,不過剛好這一次輪到主人身上而已。這些事情隻要活著,以後還常常發生,還是盡早習慣了的好。”
淩翎沉默了,章錫民看了看他,便恍如看過去的自己。他拄著拐杖慢慢地走出去,突然聽見淩翎說道:“我絕不會去習慣它。既如此,我便親手將它們打破罷。”
他想了一想,站起身來。“教大家在莊廳等我。金翎客要籍此機會,與赫連世家一較高低。”
次日,翎廈山莊內馳出十匹駿馬,馬頭均以金色翎羽裝飾,向四方飛馳而去。此後不久,赫連世家各州脈係寨營的門牆上,都被射入了裝飾金色翎羽的翎箭,而赫連世家冀鵂脈係——即有“鵂都”之稱的門前,淩翎扣緊箭頭,連射三箭,金色的翎羽在風中輕顫,竟釘入了掛在垛牆之後、繪有梟頭圖案的赫連世家家徽上,箭頭嵌入寸餘,竟不能拔出。
一時間,金翎客發出“射梟令”,與赫連世家敵對一事,傳遍江湖。而“金翎主人”淩翎的名頭,也在茶樓酒肆的閑談和說書人的新本之中隨處可聞。
“翎兒好大的手筆,倒搶了赫連譽的風頭。”俞信笑道,將雙手一攤,整個人趴在了案幾上,看著顧雨溪道,“也搶在了你前頭。你要再不動手,便要被翎兒占了先啦。”
顧雨溪道:“我們兄弟何分彼此?隻是……老四,大哥他們的事情,……當得真麼?”
俞信懶洋洋翻了個身:“你親妹妹若在眼前要被人殺了,你會不會去救?你爹爹要是被人圍攻,你會不會去幫忙?人之常情,也不用太勉強大哥。”
顧雨溪歎了口氣,道:“也是。但我現在擔心的是翎兒。他那直得不會拗彎的倔性子,竟也不曉得多方聯絡同盟,便一個人孤軍奮戰,和赫連世家對抗,多麼艱險。而二哥若站在赫連那方,但憑翎兒不是對手。”
俞信道:“金翎客已遭江湖眾怒,他怎麼聯絡?二哥不會站在那邊的,他畢竟不像大哥那般優柔。依我猜測,他隻是不想和大哥對著幹罷了。倘若漕幫的支援一斷,赫連世家的財源便不能保證,他們一定也頗為苦惱。但我想赫連譽一直縱容漕幫,便因為他還有殺手鐧在手。三哥,你要小心。”
顧雨溪無可無不可地道:“值什麼,反正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放任翎兒一人,還是要盡快和他應和才行。這樣,你代我去一趟翎廈山莊,和翎兒接上,把我的意思帶到。”
俞信點點頭,一翻身躍出了窗,回頭叮囑道:“你要小心。”
顧雨溪笑罵:“你就不曉得走門嗎!”
他們沒在意,目前漕幫名義上真正的當家——邵利恬正手中端著茶水站在門外,在聽完他們說話後,麵無表情地默默走開了。
漕幫宣布與金翎客聯手“射梟”,並切斷對赫連世家各脈係錢糧水路供應的當天,位於金陵的天責會卻已先得到了風聲。天責會的“尊主”丁天霄緊急叫回了天責十二門中六門的掌門,商議對策。
解鼎勳對此十分不解,問丁天霄道:“義父,漕幫要和赫連譽對幹,不是很好?江湖上早對赫連怨聲載道。我們要插手做甚?”丁天霄緊繃著臉道:“你不懂便不要多嘴!我們天責會生死存亡,便著落在漕幫身上。你安安靜靜地聽;下一刻,便要對上你的五哥時,我不準你還像對待金翎客那般,顧及什麼兄弟情誼,在關鍵時刻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