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叢生
終是沒從報社這頭問出什麼東西來。
葉秋也沒有再出現。往後，黃少天和喻文州也隻是偶爾來轉轉，閑話幾句就走了。唐小姐後來倒是來過一次，卻說自己打算不念書了，準備去做護士。
“眼下這仗要打不打的，但總歸還是會打起來。到時候，運氣好的話，我可能會上前線。”唐小姐說著，露出一個微笑，一點畏懼都也看不出來。
“呸，這算什麼運氣好啊？”老魏緊皺著眉頭。
唐小姐不理這茬，轉言說：“我家裏人也準備去重慶了，我這幾天就得進護校，否則一定會被帶走。”
老魏張了張口，不知道為什麼，沒再言語，隻點了點頭。
唐小姐問蘇沐秋借了紙筆，嗖嗖寫了些字，遞給老魏，說“這是我要去的護校。”
老魏雙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接過紙片，看了看，說：“好的。”
唐小姐就走了，往後再沒來過。
不知不覺中，滬城最熱的季節來了。
每一條街道上，每一棵法國梧桐樹，都枝繁葉茂，掛著一串串小果子。有墜下來的樹枝，蘇沐秋總忍不住去摘一片葉子、一串果子，放在鍾表店修理台二層的小抽屜裏。
炎熱，伴著陰沉沉的氣氛，整個滬城像是被什麼包裹起來，黏密，令人窒息。
許多曾經熱鬧的街道，如今都冷清起來。七月過半，戈登路的舞廳也停業了。
韓三爺親自來給蘇沐橙批了最後一次薪水。蘇沐橙接過信封，掂在手裏，知道裏麵的錢怕是整個舞廳的人裏最多的。她卻也談不上開心。謝了韓三爺幾句，就要走了。
韓三爺喊她：“玉玲瓏。”
蘇沐橙頓住腳步，回頭，一張素淨的臉，一雙依舊清澈的眼睛，聲調帶著疑問：“三爺？”
韓三爺滅了手裏的雪茄，走近兩步，說：“你想不想去重慶？”
蘇沐橙聽了，也不見吃驚，想了片刻，就搖搖頭，回答：“我還不知道。”
“行。”韓三爺笑笑，說，“要是想去了，這幾天來找我。我如今住在泰康路那邊。”
蘇沐橙點點頭，說：“謝謝三爺。”
言罷，就走了。韓三爺望一眼那瘦弱的背影，目光有些恍然。片刻後，轉過身去處理下一樁事情了。
蘇沐橙徒步，走到霞飛路來。
進了鍾表鋪，整個人都熱得有些暈暈的，臉色發紅。喝了一杯涼水，感覺好些。
蘇沐秋問：“不用去唱歌了？”
蘇沐橙回答：“是啊。”歎了口氣，笑笑地問，“這下，真的要哥哥養了，怎麼辦？”
蘇沐秋抽一口煙，說：“以前不也養過嗎？”
“那不一樣，以前我年紀小。”蘇沐橙帶著些歎息。
蘇沐秋抬頭看她，說：“你想幹什麼去？”
蘇沐橙笑，她什麼心思都瞞不過蘇沐秋。剛才那麼一說，就是想引他問出口來。這樣，等她說了，被批準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現下，蘇沐秋已經開口了，蘇沐橙扭過頭去，問門外站著的老魏：“老板，唐小姐去的護校是哪間？”
老魏叼著煙，走進來，打開自己桌子的抽屜，拿出唐小姐留下的紙片，遞過來，說：“喏。”
蘇沐橙邊看邊念念，完了，看看蘇沐秋，說：“我想去。”
蘇沐秋聽了，呆愣了一會兒。他知道蘇沐橙在等著他批準，可他心裏有些亂。看著這個妹妹，既不舍得，又擔憂……但終究，還是微微點了點頭。說著：“這樣，你下個生日，不一定能跟我一起過了。”
蘇沐橙一笑，說：“沒關係，有機會補過。”
蘇沐秋看著妹妹的眼睛，思緒慢悠悠地飄……他想起葉秋，想起他最初對葉秋的向往，那時候，帶著羨慕和欽佩。沒想到，如今橙橙也有這樣的抱負。
搞不好，以後橙橙也會做出點對國家有禮的事情來，像葉秋那樣。這將來，他最愛的兩個人，都是為國家出過力氣的……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揚了揚嘴角，心裏說不出是羨慕還是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