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廟。
折過“夫子廟”的石牌坊,是一條幾間偏僻落敗的小路,有幾間屋舍坐落在小路一旁。這是一個不大的村落,僅有七八戶人家,人跡罕至,隻有幾株年代久遠的大樹零散地矗立在村裏四五個不同的地方。
一間小四合院的院子裏,放著一個石磨,石磨在夕陽的光輝照射下,泛出點點閃亮的光澤,那是被長久歲月磨滑的痕跡。
斑駁陸離的木門“嘎吱——”一聲長響,一個年邁的老頭從四合院中西邊的屋子裏走了出來。他佝僂著背,吃力地挪動著腳步,身上穿著的衣服已經十分破舊,頭發花白,一雙眼睛雖然仍能看得清這世間的萬物,但那眼光卻已經有些許渾濁了。
他慢慢走到了石磨邊,從石磨旁放著的簸箕裏舀了一小碗黃豆,盡數倒入石磨磨台最上麵的小孔中,然後雙手扶住碾子,慢慢轉動了起來。
腳步蹣跚,而他心中的信念卻是極為堅定的。今晚,他必須要磨好一擔豆腐,一定要!
不多時,他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層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汗珠映著夕陽的斜暉,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反射出一層金光。
他已經很累了,可是他不能停止。
家裏已經快揭不開鍋了,如果明天再不去賣豆腐,恐怕家裏就真的無法再支撐下去了。雖然他的兒子給他留了一筆錢,但那是他的醫藥費,他不能把兒子辛辛苦苦掙回來的血汗錢隨便給浪費了。他的兒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能總是事事都靠兒子。
他還能走得動路,還有力氣幹活,他不能讓別人覺得他是一個無用的老頭。
總之啊,能自食其力就自食其力吧……
“陸老爹!”最外麵的木門被人推開了,隨著“嘎吱”的聲響,任白蘇腳步平穩地邁入了四合院。
正在石磨前磨著豆腐的老頭將手裏的動作頓了一頓,他微微抬起頭來,渾濁的目光看向了門口站著的穿著一身湖藍色印花裙、脖子上圍著粉色絲巾的女子。勉力在嘴角扯開一絲笑容,他向著任白蘇輕輕點頭,禮貌地致意一笑。
“陸老爹,你的病還沒好,怎麼就開始做這些粗活了呢?”任白蘇一見陸天佑在石磨前磨豆腐,立時將自己的紅色手袋放到簸箕裏,急急走上了前去,扶住陸天佑的粗糙而幹枯的手。
“我來吧!”女子從老頭的手裏搶過碾子,小心地將老頭讓到一邊,“這些活兒啊,我們年輕人做做還行,老爹你都一把年紀了,就聽子軒的話,多多休息養身才是!”
“我這老頭子總不能老是給你們年輕人添麻煩啊……”陸天佑“嘿嘿”笑了兩聲,麵色漸漸變得沉重了起來,“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你們要做和應該做的事情!”
是啊,他已經老了。青年時候的他,豪氣幹雲,是清末民初的一個大英雄,就連他的兒子陸子軒也被他調教得頗有義氣。
可是後來,國家動蕩,他原本富足的家庭也遭了變故,妻子死了,便隻剩下他和唯一的兒子相依為命。萬般無奈之下,他費盡心力讓自己年僅七歲的兒子進了聖保羅教堂讀書識字,含辛茹苦將兒子拉扯長大。如今,他的兒子已經長成了一個青年才俊,他也就很滿足了。
然而,多年的勞累,也讓他落得一身疾病。他也有一顆憂國憂民的熱忱之心,可是卻已經無力去報效祖國,隻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在了兒子陸子軒的身上。他期許著,這些年輕人能夠拯救人民、報效祖國。
為國分憂、救民於水火,這就是年輕人要做的事情呐!
於是,他不希望他的生活還要事事都讓兒子來操心,能夠自行做的,他都會盡力去做。
“陸老爹,子軒孝敬您啊……是應該的!”任白蘇費力地轉著石磨,淺淺笑道。映著晚霞,她秀麗的臉上呈現出一抹霞紅,煞是好看。
這樣善良而美麗的女子,如何不好看?
隻是……她的心裏,恍然間還是多了些失落……
她是趁著陸子軒不在,才來探望陸老爹的。可是見不到陸子軒,她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麼,心裏頭總感覺像是壓了塊石頭似的,沉重的緊……
“我陸天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養了子軒這樣一個好兒子!”老頭靠在一棵樹下,不住地點頭稱讚著自己的兒子,看著碾石磨的女子笑了笑。
若是……陸家能有像白蘇這樣的一個媳婦兒,那該有多好……
可是,這家裏實在是太窮了,哪有資本替子軒娶媳婦?何況,白蘇的家境,比起他們陸家可好得太多了……子軒怕是高攀不上人家……
唉……
“老爹,今天子軒沒有回來過嗎?”陸老爹正在心底歎著氣,卻忽聽任白蘇問道。
陸老爹搖了搖頭:“沒有呢,我估摸著啊……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哦……”任白蘇低下了頭,臉上多了點羞澀之色。
她這麼明知故問,不是等於告訴陸老爹她是想見陸子軒的嗎?
陸老爹心裏也已明了了七八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