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在回憶的夢境裏沉沉浮浮,太陽升起又落下,有鳥兒停在他的頭上稀奇地看著這個生物,偶爾有蛇爬過,卻仿佛看不見他,從他身側緩緩遊走了。
至第五日,景昀突然有一瞬腦子特別清醒。他突然覺得不甘心,突然覺得與那人二十餘載的日子太過短暫,短暫到仔細數起來,滿腔都是悔恨。
如果有來世,如果真的有……
景昀看到山穀上方滑過一隻大鳥,它盤旋著,發出一聲哀鳴。
景昀睜著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了,不過片刻功夫,他停止了呼吸。
……
有人在距離很近的地方說話,朦朦朧朧的像罩了一層紗,聽不清楚。
他還活著嗎?景昀茫然又不解,為什麼他還沒死?
既然摔不死,就自盡。
景昀想著,用手指在地上摳來摳去,想要找一塊鋒利的小石,用來劃破喉嚨。
可石頭沒摸著,手卻被一雙溫暖幹燥的手反握住了。
“睡覺就睡覺,又想折騰什麼?”那人聲音爽朗好聽,帶著年少的青春氣息。
景昀腦子裏卻轟地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大概是他睜眼的表情太過猙獰,旁人被他嚇了一跳。有穿著舞服的姑娘躲遠了一點,腳踝上綁著的金鈴鐺叮當作響,好聽得很。
“族長,提摩是怎麼了?”
被叫做族長的少年也是好笑,伸手彈了景昀的額頭一下,“做惡夢了?”
景昀呆呆看著他,隨即忍不住鼻腔發酸,喉嚨發緊,顧不得渾身的傷蹦起來就往男人懷裏撲。
“翎!!”
周圍的歌聲和說笑聲刹那安靜下來。
整個世界好像隻剩下景昀發顫的聲音了。
龍翎皺了皺眉,伸手在景昀背上拍了拍,並未回應他的呼喚,隻道:“怎麼抖得這麼厲害?哪裏不舒服?”
有眼色的人立刻過來,小心將景昀拉開,又道:“讓小的為提摩看看吧。”
景昀此刻什麼也聽不見,一雙眼裏隻剩下龍翎俊氣的麵容,可這張臉實在太過年輕,那尚未顯出狠勁的眉宇裏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之氣。
和景昀記憶裏年少的龍翎相吻合。
景昀還沒能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身體卻條件反射緊緊拽住了龍翎衣袖,旁人怎麼說也不放。
一直坐在旁邊的老者看不下去了,他頭發花白,麵容跟幹裂的麵皮一個樣,語氣不悅道:“提摩,這像什麼話!還不趕緊把手放開!”
人群裏又擠出一個女人來,一眼看到景昀的動作,嚇得驚叫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過來。
“族長!提摩還小不懂事,請族長不要怪罪!”
說著,伸手就去抱景昀,嘴裏直道:“你這孩子是睡糊塗了嗎?還不趕緊放開!”
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顯得有些破音了,這尖利的嗓音反而有效地擊中了景昀,終於讓他回過神來。
手指被旁人硬生生掰開,龍翎理了理衣襟,並沒有說什麼,隻是看了景昀一眼,便揮手讓女人帶他下去。
眼看龍翎離自己越來越遠卻沒有多看自己一眼,景昀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
“阿……媽?”
景昀茫然地看著抱著自己的女人,懷疑自己是從某一個長夢裏醒來,又跌入了另一個夢裏。
阿媽不是五年前就去世了嗎?可這女人怎麼看也是阿媽的樣子。
再低頭看自己,縮水的手掌,縮水的身子,沒有經曆掉落懸崖的一身傷痕,本該斷掉的雙腿也完好無損。
他下意識動了動腿,被阿媽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景昀一臉尷尬,轉頭四望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熟悉卻又陌生的臉,甚至還有好些是在景昀記憶裏早就化作黃土的人,卻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說笑著。
如果不是他們瘋了,就是自己瘋了。
景昀低下頭,任由阿媽碎碎念著,不吭聲。
這一夜過得很慢,尤其對景昀來說不亞於煎熬。他從阿媽和旁人的聊天裏才知道,龍翎身為族長帶著族裏年輕男女出外狩獵,一來祭奠天地諸神,二來培養族裏年輕人的身手。